他们的下方,一群人上去拦舒翔无果后,又各自在电线杆边散开,冷风一吹,酒劲四散开来,舒翔用力的磕了第一下头之后,后面用劲小了许多。
他们站在小区的“十字路口”,四面八方的风没阻拦的向他们吹来,谢抚恹干脆蹲在地上,把头全部裹进自己的手臂里,开始思考温凭说的话。
他的意识清晰,脑袋里一直搜索着所有自己看见过的有关戒同所的信息。
随着社会的开放和思想的进步,在他的记忆里其实很少有有关戒同所的记忆,但即使是再怎么少,一七年底的豫章书院事件也足够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电击,性侵,虐待。
他不知道这些温也悸有没有经历过,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哪个戒同所,里面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疤,那些新旧大小交杂的疤是怎样在他身上落下,他又是如何奄奄一息的躺在阴暗的地上,寄希望于某一天有谁能带他出去。
他会不会也会在某些时候想,要不还是死了吧,死了就不会痛了。
谢抚恹把自己往臂弯里使劲缩,忍不住的发抖。
那么体面,即使是在不幸的青年时期都没有屈服过的人,最后只能被电击到浑身无力后倒在满是血污和飞虫的地上,然后被人拖起绑在十字架上被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身上。
抽搐无力的四肢,皮开肉绽的身体,一眼望不到头的囚禁,疲惫的精神,无望的解脱,盼不到的明天,看不见的太阳。
病历上登记的只比他大一岁的年纪,还未出苦海又进深渊,真的会好起来吗?
现在他们又遇见了,可真的就不会再因为外界分开了吗?温也悸的日子,又真的会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一步一步慢慢的变好吗?
他又真的会相信别人告诉他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也真的会幸福吗?
温也悸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没有人庇护的小孩,那些本不该他经历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压在他身上,会不会也让他在深夜一次又一次的质疑。
质疑自己活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难怪他总是不肯留下些什么。
可能是酒精上了头,他的大脑开始胀痛,酒精混合着他理不清的一条又一条的线让他完全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常在幻想里出现的俩副画面,满身是血的温以夏和温也悸倒在阴冷的地上,他看着那俩个不知死活的人一步又一步的想往那片地爬的画面。
那一刻他竟然有些恍然,他的记忆里在马路边上抱着的人也慢慢变化了模样。
他竟然分不清那年春分他抱着的尸体到底是温以夏的,还是温也悸的。
还是其实那天死的是俩个人,只是他只抱住了温以夏,他的记忆又作祟,任性的改变了他的过去。
他又想起,其实他有听见过戒同所的消息。
二零一九年的春分,他在这座小区楼梯上的马路边也抱着温以夏的尸体时,手机上曾收到过那个消息推送。
那天爆出了一个大型戒同所被毁,暴行不断,令人发指,数以百计的人死于那个地方,只是最后还活着的人都逃了出来。
原来是有的,只是被自己忘记了而已。
他又忘记了。
过去和现在,幻视幻想和现实交叠,谢抚恹蹲在地上,什么都分不清,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了模样。
等奚常和温也悸回到去时,看见眼前的景象简直眼前一黑。
许桉带着喝醉的舒翔撞水泥做的电线杆子,崔逾在旁边拉着舒翔,但架不住舒翔喝醉酒后又较真,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非要告诉所有人自己撞的最响。
剩下的俩个倒是没撞电线杆子,谢抚恹蹲在电线杆子旁边装蘑菇,源再站在蹲着的谢抚恹旁边,装电线杆子。
陈婷和余晓糖俩个人拿着相机在旁边拍,边笑边抖,陆以明站在最旁边守着一群人闹。
真是好不热闹。
看起来像一群智商加起来没鞋码大的人。
俩个人把手里的牛奶分给几个人,温也悸又蹲在谢抚恹面前,不知是不是有些冷,谢抚恹细细的发着抖,几根头发还在半空中被带着乱飞。
想要去摸谢抚恹的手在看着面前人的后脑勺后停了下来。
他最后只是低低喊了声,“小恹。”
谢抚恹过了很久才抬起头,像是使劲揉过自己的眼睛,眼角有些红,轻轻抬眼看他。
温也悸逆着光站在他面前,他像回到了四年前,温也悸从医院带他出去玩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对方也是这样逆着光站在他面前带着围巾跳舞。
那样鲜活的一个人,那晚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是果然如此,还是松一口气,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自己的“好日子”到此结束,然后预料到后来的释然。
他会不会也遗憾,当晚没有好好告一个别?
可他见到的“鲜活”又真的是真实的温也悸吗?以他那时的病情,真的有力气鲜活吗?
他转身离开买苹果的时候,那盏路灯是不是也模糊了呢?那算不算是命运给他们的一场没有人知道的告别?
明明都是一样的冬天,为什么今天格外冷呢?谢抚恹想。
思绪混乱,大脑胀痛,那些问题一个又一个的在他大脑里闪过,却不肯给他一个答案。
“太冷了吗?”他听见温也悸问。
谢抚恹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不说话,于是干脆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
温也悸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谢抚恹背上,又转身蹲在了谢抚恹身前。
少年的后背好像总该是宽阔的,文学上应该撑起四方,再不济,也该撑起沉重的梦想。
可是温也悸却总是很瘦,宽阔的后背上只有硌人的皮骨,背着那些不被人知晓的痛苦,泪流不尽的过去,看不见的未来。
这次他没有趴上对方的后背,而是将披在身后的外套拿起盖住了自己的头,而后蹲着往前走了蹲在一条水平线上,像是在玩谁是蘑菇。
而温也悸没等到后背趴上一个小土豆,旁边先响起些摩擦声,紧接着他的身边露出了一个蒙着白衣服的“白蘑菇”蹲在身边。
陈婷和余晓糖看见这一幕,用手机拍了下来,又是一顿笑。
奚常看着蹲在地上的俩朵白蘑菇,又看了一眼还在比谁撞电杆撞的更响的舒翔崔逾,扶着额头,觉得天都塌了。
好不容易把装蘑菇的人和喝醉酒的人以及几位看热闹不嫌事大,誓死要记录每一位酒后的傻逼状态的人带回家。
十个人把客厅填满开始分配房间,但其实都没什么好分配的,俩个女生住之前留给奚常和源再的卧室,其余八个人全睡一窝,温也悸谢抚恹和奚常源再四个人横着睡床,陆以明睡躺椅,崔逾舒翔许桉三个人打地铺。
分配没有异议,谢抚恹回了卧室,发现床上的蟹肉堡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衣服还是才换的那一套,姿势却发生了些变化。
它更规整的坐在了温也悸睡的那边的床头,手背在了身后,露出的短短的手腕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一根细白的,带着光泽的圈套在蟹肉堡的手掌上方,下面坠着一个小铃铛,那个圈对于蟹肉堡来说明显有些太大了,只能靠夹在身后的手勉强支撑着,不至于完全脱落。
那根圈不像在外买的工艺品,毕竟太过于拙劣了,盗版的义务小商品估计都做不成那个样子,就像只是一根铁丝单纯的绕了俩下最后拴成一个结而形成的圈,然后又在圈上套了一个铃铛。
他记不清蟹肉堡在这里待了多久,不知是不是染上了人性,又或温也悸把他照顾的太好,真的当成了一个小孩,蟹肉堡已经大变了样子。
原来因为充棉不足变形的脸和身体也已经被揉的恢复正常,穿着上次做的白衬衣和黑裤子,多余的线头已经被全部修剪好,眼睛和笑脸还是那样大大的印在脸上。
那个圈套在蟹肉堡的手腕上,让蟹肉堡也更像温也悸生的乖小孩,正坐在床头背着手笑意盈盈的看着门口的人,像在玩捉迷藏,然后说。
“哇,爸爸,你终于找到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