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红府后院的梧桐叶落得蹊跷。晨起时满地金黄中突兀地洇着几滩暗红,像是谁打翻了朱砂砚台。
苏砚秋蹲身捻了把染血的落叶,指尖搓开时嗅到淡淡的腥甜,不是人血,倒像古墓里镇棺的雄鸡血。
\"娘亲,树在哭呢。\"小铃铛攥着串青铜铃铛跑过来,五岁女童的发髻歪歪斜斜插着支木槿绢花。
她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竟与梧桐树渗血的节奏隐隐相合。
二月红拎着药锄转过月洞门时,正看见妻女立在斑驳树影里。
苏砚秋月白旗袍的下摆沾了血渍,却依旧挺直着脊梁,恍如十年前矿山初遇时那个握罗盘踏阴穴的姑娘。
他目光扫过树干裂缝,瞳孔微缩,那裂纹走势竟与苏砚秋后背暗红经络一模一样。
\"昨日扫洒的仆役说,三更天听见女子唱《牡丹亭》。\"
二月红将药锄尖抵住树皮裂缝,\"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树根突然渗血。\"
说话间,锄尖撬开块树皮,露出内里鎏金青铜纹。
苏砚秋忽然按住他手腕:\"是苏家养魂术。\"她扯开衣领,心口并蒂莲纹在树影里泛着微光,\"
当年父亲用我的血在娘胎里种下魂引,这树怕是另一处养魂地。\"
青铜匣出土时惊飞满院寒鸦。匣身缠着的锁链刻满人首蛇身纹,锁眼处嵌着半枚带血槽的玉珏,正是十年前沉入寒潭的那块。
小铃铛伸手要摸,被二月红抱开三尺:\"这上面的血沁,和你娘亲当年中的尸蛾毒同源。\"
匣中躺着个桐木人偶,穿着苏砚秋大婚时的嫁衣。人偶心口插着支银簪,簪头翡翠裂痕里渗出黑血。
苏砚秋捻起黏在人偶发间的木槿花瓣,冷笑出声:\"霍三娘的手笔,她倒还没死心。\"
当夜子时,红府祠堂的青铜灯无风自燃。
苏砚秋跪在蒲团上焚香,看烟雾凝成父亲虚影。\"囡囡,这匣子本该在你及笄时开启。\"
虚影指向供桌下的暗格,\"当年分你半魂入世,终究是逆了天道。\"
暗格里滚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支鎏金点翠步摇。苏砚秋对灯细看,发现簪尾刻着极小的生辰八字,竟是丫头的。
二月红抚过她颤抖的肩:\"明日去寒潭了结这段因果罢。\"
寒潭水比十年前更刺骨。苏砚秋将青铜匣沉入水底时,潭面浮出块石碑,刻着\"情债两清,来世莫遇\"。小铃铛突然指着水下喊:\"外公在笑呢!\"
两人望去,只见苏父的虚影托着个茯苓饼,朝他们深鞠一躬后散作星芒。
归途马车上,小铃铛攥着从石碑剥落的玉屑睡得香甜。苏砚秋靠在二月红肩头,看他用朱砂笔在戏本上勾画新词。
笔尖悬在\"生生世世\"四字上迟迟不落,忽然被她的银链缠住:\"下辈子若遇不上......\"
\"遇不上,我就掀了阎罗殿。\"二月红截住话头,腕间青玉扳指磕在她银镯上,撞出清越声响。
帘外忽起细雨,车夫扬鞭打散雨丝,仿佛打碎了前尘万千。
三日后,红府办了场小宴。张启山带来个紫檀木盒,里头躺着对翡翠铃铛耳坠:\"表妹当年埋在古楼的东西,物归原主。\"
苏砚秋将耳坠挂上女儿耳垂时,小铃铛腕间银铃与耳坠同振,竟奏出段《游园惊梦》。
宴散时,霍三娘的人头盛在漆盘里送进祠堂。苏砚秋拿它垫了供果,转头见二月红在院中栽下株双生木槿。
月光将两人身影投在\"情债两清\"的石碑上,恍惚叠成三个影子。
小铃铛摇着新得的拨浪鼓跑过回廊,青铜声惊起宿鸟。
苏砚秋忽然轻笑:\"你说这丫头,像不像当年矿山里......\"
\"像你。\"二月红截住她的话,掌心贴住她后背暗红经络,\"执拗,聪慧,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忽然打横抱起人往内室走,\"昨日新得了方子,或能化开你背上这些......\"
红烛爆出灯花时,苏砚秋咬着他肩头闷笑:\"二爷这治病的手法,倒比陈皮下斗还野。\"
窗外木槿簌簌,盖住了未尽的话语。月光漫过染血的梧桐树桩,在那年苏砚秋埋下的药囊旁,悄然冒出点翠绿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