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了胤礽的心声,心头不由得一紧,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动。
他低头沉思片刻,很快又抬头,
“你今日过来,不止是为了鸦片的事吧?”
如果十三行或者天津港按照他限制的数额,每年只接收六十箱鸦片,能危及人性命的情况应该不会那么轻易造成。
鸦片在镇痛、助眠上面有奇效,若是全面禁止,京城里的许多常年受伤痛折磨的勋贵肯定无法接受。
胤礽道,
“除了李岁山之外,儿子昨日去的酒馆也有很大的问题,那酒馆的主子是皇商范家,但佟家支脉也有人入股其中。”
“范家?”
康熙眉头蹙起,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扳指,
“你跟朕老实交代,你跟老九是不是盯上了范家的产业?”
胤礽闻言嗤笑一声,
“皇阿玛也太看得起范家了,哪怕范家几年前轻易的就拿出了四百万两军费,看着家底儿是挺厚的,可那是范家几百年的积累,胤禟用不了几年就能比得上他们几百年……”
范家空有一身家资,没有反抗朝廷的武力,若非康熙还念着那点香火情,范家早就被满洲那些世家大族拆吃入腹了。
更何况,就算他和胤禟不对范家动手,光是胤禟手中那些产业,对范家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若是他们不思变革,迟早会被挤占生存空间。
胤礽心里琢磨着,
‘莫非是因为外城那些产业,让范家产生了危机感,所以才从鸦片上面动歪心思?’
康熙眼珠子轻轻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等待着胤礽的后续。
‘鸦片若是大规模在京城铺开,只要养几百个瘾君子,鸦片就会供不应求,价格肯定会猛涨,届时走私鸦片的利润……’
胤礽磨了磨牙,
‘这群人都该拉出去枪毙!’
康熙终于开口,
“不是因为范家,难道是因为佟家?”
胤礽摇头,
“儿子是为了内务府。”
“内务府?这跟内务府有什么关系?”
康熙脸上浮现几分诧异,鸦片的售价不高,内务府怎么可能因为那点蝇头小利,跟范家掺和到一块去?
“皇阿玛,港口上的事儿胤禛全权负责,如果没有人帮忙,范家那点小动作是逃不开四弟的眼睛的。”
“所以你怀疑范家买通了内务部的人,在港口上动手脚?”
“是。”
‘若只是买通就好了…’
康熙轻笑了一声,
“胤礽啊胤礽,你与内务府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何时见过他们因为那仨瓜俩枣的利润,就不惜以身犯险?”
“鸦片一箱不过八十多斤,就算最顶级的,一斤也才五两纹银,一箱四百两银子罢了。”
换言之,卖鸦片的利润对于内务府的人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胤礽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四百两很少吗?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四百两够一家五口舒舒服服地过二十年!康熙康熙,吃糠喝稀!说的果然没错!’
康熙:“……?!”
这逆子在说什么?
什么叫吃糠喝稀?!
康熙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已经足够好了,但听到那句话之后,仍是止不住地生了一股子怒气。
只是他还没将怒气发泄出来,就又听胤礽说道,
“四百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内务府贪腐的乱象,都是皇阿玛有意纵容的结果是吗?”
康熙心里头的怒气停滞了一瞬,他蹙眉,
“水至清则无鱼,若是规矩收的太死,那便没人会替朕办差,这些道理,朕以前都教过你!”
“那皇阿玛知不知道,这宫里的所有东西……”
胤礽指了指博古架上摆着的精美瓷器,脸上满是讽刺,
“您用的都是内务府挑剩下的。”
康熙一愣,随即气笑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用了?”
胤礽的心头冰凉一片。
上辈子,他曾揭穿过内务府把最顶尖的贡品都截留下来的事儿。
若康熙也是重生的,他应该也有这件事的记忆才对。
胤礽心里头思绪翻涌着,视线在康熙的脸上来回审视着。
见他长久不说话,康熙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不见,
“你说的……都是真的?”
梁九功在一旁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心里头却在疯狂地思考着,如何才能在康熙调查内务府之前,跟内务府撇清关系。
胤礽往梁九功那瞥了一眼,瞧见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脚尖,于是便道,
“是不是真的,皇阿玛现在就去某个包衣世家里头瞧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康熙一听,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
“梁九功,去调集五百禁军!”
梁九功心头猛然跳动了一下,随即应下,
“嗻!”
内务府这回是真完蛋了,不成,他得给干儿子递个消息,让他赶紧扫清尾巴。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的往外头走,没人注意到胤礽脸上那浓的化不开的震惊。
“胤礽!”
“啊?”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来了!”
胤礽强行把心里头的混乱压下去,小跑着跟上了康熙的脚步。
梁九功借着去调兵的空档,抽空见了梁进忠一面,
“我儿,你听好了,皇上要查内务府,已经拦不下来了,咱们平时没少收内务府的好处,你现在快去找小德子,把那些东西都销毁了,一件也不能留!”
梁进忠眼底飞快滑过一丝异色,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干爹,我知道了,您快去忙!”
梁九功拍了拍梁进忠的肩膀,随即脚步匆匆的离去。
梁进忠看着梁九功离去的背影,眼皮子抽搐了几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呸”了一声,将梁九功的交代抛诸脑后。
康熙带领着胤礽和五百禁军直奔富察·马斯喀的宅邸。
马斯喀仍旧担任着内务府总管的职位,若胤礽所说都是真的,那马斯喀绝对是领头动手脚的那个。
胤礽坐着肩与,紧紧跟在康熙的后头,心里头一丝杂念也不敢有。
他最后跟康熙说的那句话,嘴上只对了口型,半分声音都没有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