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五问王容:“姑娘她们一般喜欢什么?”
“哎呀,稀罕的东西就行了。钻戒,头簪,钗子。总该有些喜欢的东西。”王容又忽然问:“五爷,你这几天都不在家,难道看上了哪位姑娘?”
狗五挠了挠头:“解家的一位姑娘。”
王容与狗五很熟,开个玩笑道:“哎呦,狗五瞧您这人模狗样的。不对,那解九爷不成了你的大哥?”
“去你的。”狗五心道,二爷那里饰品多,我去他那看看去。
“你喜欢洋画片儿里的那种吗?我看二爷堂口里摸了个顶好的红钻,你要喜欢,我就讨来镶上。”
姑娘摇头,“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到头还不是被你们这些土夫子挖出来卖个好价?”
“那你看中意什么样式,我看看能不能打出来。”
“要我说,普普通通就行。”
狗五听了就高兴,这姑娘果然是没看错的。固然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却也不骄矜虚荣,认准了他这个人,就实心实意地不挑他。
姑娘觉着自己在后院待得够久了,抽了被狗五捂热乎的手,就要回前堂去。
“记得给你自己也打一个。”
“你有就行了。”
“好事成双。”
姑娘的父母从杭州坐着火车到了长沙,是张大佛爷亲自送的信儿,说来给两人办个传红。一下火车就被佛爷安排的汽车直接送去了解府,一进门儿,佛爷夫人已经在解府候着了。
狗五老早就没了父母,张大佛爷既做长辈也做见证,对姑娘的父母招待是少不了的。奈何张大佛爷军务缠身,只好让夫人先行接待一番。
佛爷夫人也是名门出身,规矩礼数打点得相当妥当,让姑娘家的长辈也十分满意。最重要的是亲见了狗五这个未来女婿,长得清清秀秀,做事沉沉稳稳,整天笑嘻嘻的,看起来就像是个没脾气的主儿。又眼见着他对姑娘是真好,两人眼神碰到一块儿都像要烧了眉毛。
姑娘的父母没多刁难狗五,只是向他提了个要求,这要求姑娘也是提过的,就是让他跟着一起去杭州。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在他看来这不是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
他知道姑娘是怕他在这里得罪人,毕竟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早晚有一天要洗掉手上的土。
亲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订完了。
姑娘自那天就戴着他打的金钗,也不再怕跟他来往,市井里的人常能见到狗五爷带着穿着体面的姑娘逛逛店铺看看风景,逢人便夸自己打的金钗真好看。
姑娘好看是好看,也颇有些脾气,狗五时常哄着,倒觉得增了分趣味似的。
狗五平时就见人三分笑,姑娘却唯独见不得他跟霍仙姑傻乐。心里醋了也不能明说,只是无端端地跟狗五发了两顿火儿。狗五也不多辩解,附和着姑娘的念叨,手上不停地给姑娘挑鱼刺。
姑娘看着满碗的鱼肉,怎么着也不想吃,叨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狗五忙急道:“没有刺你安心吃,吃出一根刺来,我让你打个嘴巴。”
姑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也在狗五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你说的。”
“有刺吗?”狗五又拿起筷子扒了扒,什么都没发现。
“有。”姑娘理直气壮。
狗五嘿嘿嘿,“你说有就有。”
在认识姑娘前,狗五也不知钱有什么用,总是接济些乡下的穷亲戚,连个借条都不收,自己手头也就是个流水钱。这下倒好,有了姑娘,府里几乎是多了个账房。姑娘也不白来,陪狗五去堂口逛个生意的功夫,就把他的家底探了个明白。
姑娘有心思,话都等出了门才出口。
“你这堂口里,伙计赚得怕都要多过你这主子了。
“干活可不就要指望着伙计?不能亏待的。”
“赚的是个手艺钱也就罢了,我看有两三个堂口啊,就是看你心肠好,宰你的。”
狗五安慰:“吃亏是福。”
姑娘白了一眼,“我可看不得你吃亏。”
狗五拍了两下她的手让她安心,“这买卖再来个把月也就不做了,犯不着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姑娘看他这些年一个人也把大家大业管得井井有条,想来是个心里有分寸的,就也不再多说,只是躲了他的手嗔怪一句:“你总有理。”
日久见人心,姑娘看狗五,是越看越觉得欢喜的。她原本没有多喜欢狗,家中养鱼养鸟也没养过狗。如今跟他相处下来,竟也觉得他养的狗都比旁人家的好,个顶个都是通人性又英俊的。狗也喜欢她,在脚边卧成一个圈,生人靠近的时候,都护在她身前呲牙。
没等狗五开口,她先提了出来:“别的东西不用多带,三寸丁可得带去杭州。剩的几个这次不方便带着,也得陆陆续续地运过去。你找个懂事的伙计先养着,别给弄病了。”
三寸丁听懂了似的,冲着姑娘使劲摇尾巴,还跑出去叼了只兔子回来给她。
狗五朝着三寸丁屁股拍了两下,“还敢去三爷家偷兔子,也不怕他一拐杖捅死你。”
婚礼定在杭州举行,见他穿不惯西装,姑娘也不逼他,选了个传统婚礼。
九门的人都特意从长沙赶了过来,备的贺礼都是难得的宝贝。狗五虽然是个倒插门女婿,但绝不是个穷酸的,特别是长沙的张大佛爷也亲自来捧场,让姑娘娘家的亲戚都高看了他不少。
洞房花烛,姑娘穿着艳红色的绣衣在新房里等。等来等去还没等到狗五,悄悄捶着坐得发酸的腰,心里骂着他不懂得心疼人。可她又是个懂规矩的,知道什么场面不该耍性子,便也耐下心来等,夜里定要拧他两下才行。
姑娘听到门开了,隔着盖头却看不清来人,看了个影子心里也猜了个八九分。
“结束了?”姑娘问。
狗五边掏着东西边答:“且得等着呢,二爷被捧着唱了两段,佛爷跟你家那些富贵亲戚正聊得开。而且我得陪好了三爷和六爷,惹得不高兴了可会砸场子的。我说去吹风醒酒,给你拿点东西来吃。饿了吧?”
狗五伸手把姑娘的盖头揭下来,姑娘气鼓鼓:“就算你要揭,也拿着桌上的喜称揭啊!白白费了称心如意的吉祥事。”
狗五手拿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去,“称心如意,你指望个称杆不如指望我。”
姑娘就喜欢他这劲儿,再不好的事都能听他说出个让人高兴的理儿。他嘴是不甜,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让人相信。
“我要那块儿。”
姑娘指着一块绿色的糕点,狗五把整个盘子都拿了过来。
“你多吃些……”
他的荤话到了嘴边却没出口,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正经的话,留在不正经的时候说。
狗五临出门,用喜被和喜枕给姑娘堆了个靠背,让姑娘倚着睡一会儿,也缓缓腰背疼。
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倚在他堆的东西上睡着了,可身体还保持着不太放松的姿势,生怕把喜服弄皱了。
狗五抱了姑娘起来,想把她先搁在椅子上,等床铺好了再让她舒舒服服地躺着。可姑娘却被他弄醒了,一睁眼就在他怀里,闻着他一身的酒味。
“真难闻。”姑娘翘了下鼻子,扬起脸朝着他皱眉。
“哎呀,大喜日总得喝点酒。”狗五把她放下来,赶忙把外衣脱了去铺床。
绸被上摆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让她躺也不得躺。他把东西收好又把被子抖了个干净,一条长枕摆放好,被角往里窝了窝。
帮姑娘脱了复杂的喜服,又帮她亲手拿掉头上的金钗和首饰,狗五把她往床里让了让,自己也脱了鞋躺上去。
“我教你两个字吧。”姑娘伏在狗五胸口。
“你教吧。”
姑娘用指尖在他胸口画了几下,又画了几下,引得狗五痒痒。
狗五捉住她的手指问她:“这两个是什么字?”
“偕老。”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嫋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二月红于台上婉婉开口,引得台下纷纷叫好。
吴老狗看着闭上眼睛跟着哼哼的解九,不由得觉得丢脸,暗自腹诽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二月红眼波流转,解九不由得看的有点呆了,饶是解九自知这二月红美的不行,这怎的今日这一开口就要勾魂似的。
二月红仿佛感觉到解九那滚烫的目光,轻瞪了他一眼。本是杜丽娘的妆容就温婉妩媚,上扬的眼角更添风情,这一瞪,怕是要了解九半条命。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二月红声音拔高,愣是给解九震得回了魂,解九仿佛是知道自己失态了,端起桌子上热热的喝了一大口,烫的他一激灵。装久了的解九不好意思一下子吐出来,硬是忍着喝了下去,看的台上的二月红不觉得好笑,一丝丝浅笑挂在嘴角。
吴老狗大字不识几个,本就是少年的他哪懂什么风花雪月,百无聊赖的一会坐着,又一会蹲在凳子上,一会把三寸钉从袖子里拽出来让他趴在脸上, 搞得三寸钉带着满狗脸的不高兴。
吴老狗得着二月红唱戏的功夫,自己一个人磕了一盘子瓜子,喝了两碗茶,后来又把萝卜皮糕咬的卡兹卡兹作响。
解九不满的看了看吴老狗,小声埋怨:“你们能不能不吃了,吃萝卜皮动静那么大。”
“多事。”吴老狗嘴皮子再利索,也不跟解九打嘴仗,不满的喝了一口茶,也烫的他一机灵,不由得埋怨:“这小厮新续的茶忒烫了。”
解九也不理他,自顾自的给三寸钉喂了口花生,三寸钉倒也不客气,伸出小舌头就给卷到了嘴里。吴老狗一看自己三寸钉又跟解九走的近了,心里不痛快,一拍三寸钉的脑袋,骂:“狗东西,什么喂你你都吃,不怕拉翻了你的狗肠子。”
“早知道我就不瞎忙活。”解九又躺回椅子,拿着喜帖,摇摇摆摆扇着。
“你说这话就见外啰!”
狗五爷只当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讽刺,忙呼着把桌上碟子里的花生弄碎喂三寸钉吃。
“就是不见外,才好心提醒你。”解九端起茶碗,嘴角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笑容。
“我这表妹可不是城里一抓一把的那种大家闺秀。”
“我知道,我可没忘记那天你约我上茶楼,你自己先跑了,害得我被人家泼一头一脸的茶水!”
吆,还挺记恨,这家伙不晓得麻烦还在后头呢。
“那我特别告诉你一个消息当赔罪。”
他暗吸一口气,光想着等下九门五爷脸上的表情,就够回味好几日了。
“您未过门的夫人与霍家七姑娘,算是手把手的发小哦。”
吴老狗吓得把水杯里的水喷在了解九脸上。他俩又开始斗嘴。
齐八爷看着俩人斗嘴,自己在那捡着乐子,他是万万不能搭腔,只要他一搭腔,俩人立马同仇敌忾,到时候一个讲理的一个不讲理的,够他受的,如此一比,他还不如看佛爷和副官两个面瘫。
“佛爷。”吴老狗把三寸钉往袖子里揣了揣,就去找张启山搭话:“你过些日子是不是要下斗?”
张启山转过头看着吴老狗,伸手摸了摸那毛绒绒的脑袋,又学着吴老狗拍三寸钉的样子拍了拍吴老狗的脑袋,搞得吴老狗满脸的懵。
“哎——”吴老狗看着大家都不搭理自己,郁闷的又拿起一块萝卜皮糕,卡兹卡兹的吃起来,声音咬的更响,这次引得张启山解九齐铁嘴一起瞪着他,饶是站着的副官也默默的看了吴老狗一眼。
“你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这是九门众人看见张启山第一次大笑,笑得爽朗又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