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风的提议,简单的几句话,现场就陷入争论。
这个很正常,张山风的名声太响了!
基本上,他的提议,哪怕只是随便说说,文官都要思考三遍!
也不怪这些文官,属实是被坑惨了,已经有了极强的戒备。
至于他提出的文化输出,也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法,战国时代就有了。
例如:战国时期的诸侯会盟,就是最简单的例子。
秦一统天下之前,周天子实际的统治区域,以及中原文化的影响范围,实际上是非常有限的,基本以黄河流域为主。
然而,自郑庄公开始,王室衰微,诸侯都喜欢玩称霸。
基本玩法,就是让其他诸侯来会盟,以武力迫使其他诸侯尊其为盟主。
甚至,齐恒公称霸时期,每次会盟,连周天子都派人去了,面子给的是真的足!
本来,这也就是在中原地区,大家展示一哈武力,秀一秀肌肉的玩法。
但是,如果你离得远,大家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圈子的,不带你玩了,你心里不难受吗?
所以,逐鹿中原,会盟称霸,就成为中原之外的诸侯,毕生最高追求了!
而做到这些的“圈外人”,就有耳熟能详的秦穆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等等。
在如今的大明朝来看,他们可都是大中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霸主。
而今,他们的故事,热血加励志,苦心经营,奋发图强,一路披荆斩棘,登临盟主,成就霸业。
秦穆公羊皮换贤,东服强晋,西霸戎夷。
楚庄王三年不飞,一鸣惊人,饮马黄河,一问鼎之轻重;
勾践卧薪尝胆,屈辱求存,最终三千越甲反吞吴!
然而,故事如果是这样的,那么就是标准的教科书。
真实的历史,当然不完全是这样的!
事实上,他们其实是被中原文化成功输出了!
在先秦时期,在那个没有大一统的年代,这些人最开始并不被中原诸侯认可!
这些偏远的诸侯国,处处被歧视,还被视为蛮夷。
他们压根儿就不被看做,是中原的一份子!
是不是有点像如今大明的官员,看待云贵,吐蕃,女真,鞑靼等地方?
不错!
那个时代,身处中原之外的各路诸侯,其处境与如今的云贵,女真等部族首领,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
只不过,当年那些霸主成功称霸,并且在后来与始皇帝的友好交流中,被融入了大中华罢了!
始皇帝能一扫六合,其基础是楚,吴,越等地方,已经接受了中原文化!
经过几位霸主的努力,不仅中原诸部认同了他们,他们也从心底已经认同了中原!
否则,真要从零开始,始皇帝的一统之路,难度还要增加几个几何倍数!
当然,文化输出最成功,张山风认为是大宋!
对!
你没有看错!
不是那个让全世界都认可的,文化、武力和经济皆是巅峰的盛唐!
文化输出最成功的,他认为是那个被各路人马按在地上,轮流摩擦的大宋!
很少有人知道,日本国曾来宋朝偷过种;
很少有人知道,大宋的商船先于大明,开向了很多地方!
很少有人知道,大宋的交子是后来全世界都在用的,最早的纸币!
很少有人知道,火器最早始于大宋……
然而,这些都不是大宋文化输出最牛p的地方。
大宋最厉害的地方,是让死对头,敌方皇帝也沉迷大宋的文化!
你敢信?
辽太祖崇拜孔子,学着大宋的玩法,先后于上京建国子监,府、州、县设学,以传授儒家学说,又建立孔子庙;
辽圣宗常阅读《贞观政要》、辽道宗爱看《论语》等,以“诸夏”自称,玩起了设学养士和科举取士!
就问你这波文化输出,溜不溜?
你以为就这?
金国在与大宋的对立中,也逐渐汉化,居然也推崇儒家文化。
甚至,还靠着这套玩法,弄出个小盛世——明昌之治!
盛唐强汉,他们打服了死对头,那不叫厉害,只能是武力强悍。
人家羡慕你,学习你,那是因为你能打,你拳头大!
但身处劣势,大宋愣是用文化搞定敌人,间接完成大一统,就问号称王朝最巅峰的盛唐服不服?
从某种意义上说,前元蒙古,以及历史上的大清,也是被中原文化成功输出,最终走向融合的产物。
儒家,如果说在张山风眼中,还有价值的话。
那么,其仅剩的价值,只剩下文化输出了!
毕竟沉淀了上千年,已经形成了极其成熟的一套文化体系。
从幼童的启蒙,到课堂的讲学,从功名的选拔,到入仕为官……
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个体系,在完整度上,能够与之匹敌。
包括张山风和朱佑樘极力促成的大明学校,与各种大学,在教育体系的完整度上,尚不足以与之抗衡!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儒家经过千年发展,虽然走偏了。
但是!
它已经偏出了新的高度,偏出了个性!
所以,要搞文化输出,让其他国家的人,学学诗词,写写小说,风花雪月,红袖添香……
儒家,太合适了!
而且不像算学、火器等等,这种极有可能反噬自身,危险系数极高的输出,无疑是绝对不能输出滴。
否则,让张山风去玩输出,送上火器锻造,经济理论,或者冶炼育种之流……
回过头来,被融合的是大明,还是蛮夷呢?
那不叫文化输出,那叫卖国!
一念及此,朱佑樘想通关键,决意支持张山风。
但是……
等了半天,张山风半晌没下文了!
于是,朱佑樘不得不出面了。
他明白:以张山风的树敌程度,其主张基本上不可能被文官接纳。
这个时候,他要是继续保持沉默,此事八成黄了。
这可是关系他的皇图霸业,他着急了。
“徐公和李公所言有理!”
朱佑樘缓缓起身,语气顿时凌厉起来:
“然,朕想问一问诸君。
何为普天之下?
何为率土之滨?”
如此简单的提问,显然没人作答。
不是不会,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老大在训话!
没有人会不开眼的,这时候插话,打断老大的个人秀时间。
果然!
朱佑樘稍微停顿,压根儿没准备让人回答,就继续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说的就是这苍天之下,这四海之内,皆为朕之所属!
番邦之地,贫瘠不堪?
然大明之外,尚有万兆山河,亿里江川,亦可春耕秋收,以可纳税千万;
番邦之远,鞭长莫及?
但日月之下,皆可征伐,大明兵锋所过,皆为朕之疆土,大明王化之下,皆为朕之子民;
番邦之民,野性未泯?
那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兵伐天下,笔画山河,文教蒙昧,武征不臣,以血祭天苍,夫礼镇蛮荒!
尔等食君之禄,当为朕分忧!
岂能耻于贫,而畏于远,更不能懒于蛮,而疏于政!
诸君,以为如何?”
言下之意,事情虽然难搞,但你们得想办法去搞!
而不是一句离得太远了,那里太穷了,或者那里全民皆兵不好搞,就摆烂了,不去了!
穷,可以治!
蠢,可以教!
远,也可以打!
不服,可以灭!
这个说法,很杀胚!
众人皆忧心忡忡,暗自叹息:陛下也被杀胚传染了!
动不动就杀气滔天,说起灭国就特别来劲儿!
这无疑与儒家的以儒治天下,以礼服人,显得格格不入。
但此刻,他们也只得对朱佑樘弯腰拱手,齐声应喝:“臣等谨遵陛下圣意!”
老大都发话了,能咋滴?
就算不想干,也得先答应,否则分分钟让你告老还乡!
这一点不用怀疑!
在场的大多都是从翰林院,坐了多年冷板凳的官场老手。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朱佑樘简简单单几句话中,那不可违逆的圣意!
就算有个别二愣子,还没反应过来,在众人的应和声中,也显得无关紧要。
随即,朱佑樘似乎发现自己好像言辞有点过了。
刚刚,有那么一点……偏离了人设,不符合自己一直伪装的“圣君”形象。
似乎,好像,这是张山风才有的杀胚风格。
麻麻批,被疯子带偏了,昨天的酒劲儿还没缓过来!
于是,朱佑樘赶紧补充道:“额,那个朕不是那个意思!
朕的意思是,朕不认同张爱卿的那种,单纯用武力开疆拓土的方式。
兵者,凶也!
战场瞬息万变,胜负一念之间!
鉴于先祖土木堡之败,朕不喜强自用兵,故不会御驾亲征,亦不愿劳民伤财,轻启战端。
然,开疆拓土,乃帝王荣耀,亦是彪炳史册的丰功伟绩!
若能兵不血刃,仅凭几卷书册,几名儒生,即可让外蛮臣服,抚平海内,万邦来朝,岂不美哉?
诸公,以为然否?”
众人脸一黑,土木堡是大明的耻辱,搁您这儿倒成了指路明灯了,也真是够鸡贼的了!
但是!
这么一解释,还真打消了不少人的膈应感。
“臣等明白!”
一声如释重负的回应,让许多人松了口气。
这才是他们心中的圣君形象!
动不动灭国,动不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不是他们期待的“贤君”!
儒家,始终希望的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
而不是你丫的,一个人唯我独尊!
朱佑樘眼见一群人口是心非,也猜出他们感觉事情很棘手。
于是,他赶紧敲打起来:“尔等忧虑之事,朕亦知晓。
此事难度虽大,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可不做!
朕亦以为,此乃水滴石穿,费时日久之事,可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作过急。
但,亦不可怠慢!”
一众文官总算是彻底眉心舒展起来:“臣等遵旨!”
不搞硬性规定,不急着逼人去支教,那就好说。
拖字诀,大家老熟了。
实在不行,拉几个死对头,或者犯事儿的,再或者是心系天下,自愿为陛下分忧的,去试一试得了。
陛下总算没被那个杀胚带坏,始终还是清醒的!
然而!
只有张山风暗笑,事情真是这样吗?
也只有真正熟悉朱佑樘的张山风知道,最开始的那套说辞,才是陛下您老人家真正的,内心真实的想法!
呵呵,哈哈哈!
装!
装了半辈子,露馅了吧!
你丫的以为自己是刘备啊,能装一辈子?
人家活在演义里,活在史书里,可没活在现实里!
所以,他可以装一辈子,你不行!
装久了,总有露馅的时候!
至于拖字诀,呵呵,呵呵呵!
你们想拖,这位心里装着七大洲的陛下,会让你们拖吗?
募兵数十万,练兵许久,大疯哥会让你们拖吗?
显然,不会!
所以,图穷匕首见,既然你们答应了文化输出这事儿。
那么,这场特别的午膳,该上真正的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