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偶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尤乾陵几乎要把它看成了闫欣。
但是不是她。
他许久之后才回神,深吸了口气,坐在了地上,神情是说不明白的沮丧。
——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完全没想到闫欣决然离开竟然对他威力如此之大。
原先他都想好了,等他们从这里离开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去查三年前天机阁内的案子。那起案子的相关线索现在都还在三司内。
让闫欣自己去查,太难。但他身为锦衣卫,可以。
而闫欣则着手去找破解天机阁底的偃偶,一来那里面极大可能藏着闫欣父亲身亡以及他母亲相关那具偃偶的线索。
但他万万没想到,刚下的决定竟然这么快就被打破了计划。
没有闫欣他要如何去查偃偶?
惊偶迟疑着走到他身旁,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的肩膀。
尤乾陵侧头和它对视。
“她倒是说话算话,把你留给我……怕我死在这里吗?”
惊偶只是个偃偶,自然听不懂他话中冲天的怨气。
它忽然转身——尤乾陵吓了一跳,以为它也要走了,下意识伸手抓了它那件脏兮兮的外衣。惊偶却是在他身旁蹲下,开始掏肚子。
尤乾陵给它突如其来开膛破肚的举动又被惊吓到了。
却见惊偶掏出了一把破烂的纸,依依不舍地递给了尤乾陵。
尤乾陵不太想在这种时候被一个偃偶献殷勤,更何况这偃偶还不是很情愿的模样。
他低头盯了一眼那张纸,讪笑说:“算了吧,我现在不需要这东西。”
惊偶也不客气,迅速将那纸收了回去。尤乾陵觉得撇开它的脸,惊偶的小动作真的和闫欣很像。
抠门又斤斤计较。
惊偶将破烂塞回去,又立刻回头。
它一点不带犹豫地将尤乾陵一把拉了起来,蛮横地‘牵’着人往回去的路上大步往前走。
“诶?等下,我没说要回!”尤乾陵大声道。
然而惊偶充耳不闻。
尤乾陵几次用尽全力也没从惊偶手中把那自己的手扯回来——最后绝望地发现人家根本没想照顾他的感受,只是一味地撵他回去。
而他自不量力意图从惊偶手中挣脱,差点把自己的手给拽脱臼。
这光景莫名让他有种自己成了落入惊偶魔爪的错觉。
闫欣把惊偶留给自己是故意的吧?他记得惊偶初见他时就跟自己耍过流氓呢!
———
惊偶的动作非常快。
尤乾陵和闫欣在尤府的阁楼里住了这么久,虽然知道惊偶一向神出鬼没,但没想到它行动起来寻常人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
印象中自己下来找闫欣,已经算得上是迅猛了。
谁知道,这么长的一段路,在惊偶带领之下,眨眼功夫就回到了洞口的下方。
一人一偶站着,惊偶缓缓地抬头。
尤乾陵也跟着它抬头的动作慢慢地往上看——与此同时,他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胆小如鼠的偃偶,不会是想直接冲上去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惊偶嗖的一声,小脚一蹬就冲上了半路。
尤乾陵硬生生地给它提在半空中,身体晃了两下。
“……”他有点慌,不知该怎么面对惊偶接下来会做的事。
———
尤乾陵觉得它多半是想把自己直接从上方的洞口里扔出去——以他对惊偶的了解,这是它能干得出来的事。
至于他这个活人被扔出去之后能不能活命,不是它一个偃偶应该考虑的事。
好在尤乾陵也不是个木头人,被甩出去的那一刻,身体自动旋身,找了个最稳当完美的漂亮姿势落地。
他起身后,一边打算回头去教训惊偶,一边寻思着闫欣这个人当真是不行。她留谁不好,哪怕是笑偶都比惊偶这个不省心的强。
却见一道残影从洞口掠过,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残影便消失在他眼前。
只留下一干被他突如其来出现惊吓到失语的众人。
———
陈岚正在和云天奇商量着要下去寻尤乾陵的事,见他自己回来了,便吩咐云天奇去照顾已经被安置到安全隔间内的曲老。
云天奇怪异地朝尤乾陵问道:“郡爷方才……可是被什么东西甩出来了?”
朱简闻言,如临大敌地朝云铭道:“小心些。闫欣身边跟着两个偃偶。她那偃偶堪比兵器,杀个人如同探囊。”
尤乾陵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朱简刚要回话,陈岚上来隔开了这两个人,问尤乾陵:“找到人了吗?”
尤乾陵摇头。
“她要是想让我找到,就不会选择离开。”
陈岚听得出来这是真话。但说实话,她其实对闫欣并不了解。只是觉得这姑娘有时候看人说话一针见血,着实可怕。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手里应该掌握了天机阁内很重要的线索吧。”
尤乾陵先前正在为这个问题焦躁,现在却好多了。
她还知道留个偃偶给自己。
算她还有点良心。
“还能怎么办?”尤乾陵扯了下嘴角,“跑了就抓回来。锦衣卫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陈岚:“……”
尤乾陵眼角瞥到了朱简。他正站在大殿中央,一脸凝重地抬头看大殿上方四面墙上显露出来的铜像。
他低声问陈岚。
“你还没和朱简谈吧。”
陈岚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尤乾陵想也是,这儿依旧属于‘人多眼杂’的地方,很多话很多事不能挑这个时候办——但有件事除外。
“那正好,我先和他把账算清楚。”
———
朱简知道尤乾陵这会正在满腔邪火无处撒。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尤乾陵对上。
但明显尤乾陵并不是这么想的。
两人好歹一块长大,尤乾陵只要喊他一声,朱简立刻就能知道他要干什么。
“朱简,”尤乾陵朝他说,“把云铭交给我,没有意见吧。”
朱简脸色微变,说:“他是云家的人,……下手也只是因为我的命令。”
尤乾陵倒是明理,点头说:“算你还有点担当,那你们俩一起。”
朱简挑眉,恼怒道:“她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倘若连天机阁都关不住她。都不用人查,父皇立刻就知道她是谁。”
“你还要为她跟我和云家清算,是嫌父皇对你太好了?”
尤乾陵根本不吃这套,他讥讽道:“一个身份就让堂堂太子怕到什么都不顾也要杀她?”
朱简绷着脸道,“我不怕。但她的身份太敏感了,我和你都跟她有过度的牵扯。到时候就算是父皇不深究,朝中的那帮人,谁又会信我们。”
“当年那起案子,牵连甚广。我必须慎重考虑。”
尤乾陵被他这个慎重考虑激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心想这当真是太‘慎重’。
陈岚以为他又要发作,上来小声喊了他一声。
尤乾陵看也不看她,伸手将她拦到一边去,冷静地问朱简。
“我倒是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看来殿下比我锦衣卫查探消息还要厉害得多。”
朱简愣了下,他有片刻的思索,但马上这点思索消失了。
“别跟我瞎说,云长青不可能没有提醒过你。连父皇都过问了!”
尤乾陵心道,果然这里也有他那好舅舅的手笔。
朱简说完之后看到尤乾陵铁青的脸,他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说过头了,支吾着又说了一句:“不对,我没说要杀她。我只是不希望她反手把我们都杀了。”
尤乾陵冷眼盯了他一会,忽然明白了朱简这反常举动是怎么回事——他越来越怀疑,根本没有所谓的派人进来,而是每个人都在圣上的操弄之下,在不知不觉当中变成了他的棋子。
这众目睽睽就是崇明帝的眼。
但那又如何,他不愿意只是因为有人看着,就选择背弃闫欣。
他挺直了身,傲气十足说:“她要是想杀,在座的任何人都活不过第一天。”
朱简别开脸,没有吱声。
尤乾陵却偏生要让他知道。
“她之所以没有对你们任何一个人下手,甚至还三番五次救你们。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想这一次的守祭在有心人操控之下,变成了她莫须有的罪名。”
朱简诧异地看向他。
“什么意思?”
———
云天奇这时候从安顿曲老的隔间里出来,他快步走到陈岚跟前,小声说。
“不乐观,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陈岚皱眉,谁都知道没到明天他们离不开这里。
陈岚想起来尤乾陵进来的时候因为身体不适,朱明礼让大太监洪九备了药进来,她赶紧起身朝尤乾陵喊道:“临渊,你那边的药还有吗?”
尤乾陵侧头:“自行去取。”
云天奇低声道:“我去。”
云天奇回来得很快,他朝陈岚摇头说:“都是些轻药。云铭造成的伤不是主要,他身体很弱,需要下重药才能将性命吊起来。”
陈岚转而看向算账的两人。
“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尤乾陵扭头朝朱简发脾气道:“朱简,你若是有点骨气,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那点得失,好好想想,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朱简没想到尤乾陵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喊自己,愣了一下,沉着脸转过去,嘟囔问:“做什么?”
尤乾陵往不远处的隔间指了过去,道:“他是你带进来的人。你一口一个老师,是叫着好看的吗?”
朱简像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虽然曲老给闫欣挡云铭的袭击后一直都扑在地上,看着好像没有动静。但他并非第一次这样。
……朱简一向不是个会关心人的人,听到尤乾陵的话,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我没想到他会上来替闫欣挡。”他露出些不知所措,“可是第七日才会开门。”
“用你的聪明才智给我想。”尤乾陵低声道:“闫欣的事,我记在你头上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人救活……你若是非要计较得失,那我给你一个。”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替闫欣挡。”
他不容置疑地朝朱简说:“我们都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