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陵扔下话就走开了,当真是一副‘我看你有什么办法收拾自己折腾出来的这副烂摊子’的姿态退到一边。
人也不走,就盯着朱简。
朱简懵了半晌,觉出了一点倒翻天罡的意味。可谁让对方是平南郡王呢?
自小叫到大一声哥哥,以及方才他找的好借口都让他撕不破这个脸。
即便是朱简没觉得自己做错事,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面对尤乾陵是他理亏。
但东宫之主的颜面无论如何也得撑住。
他绷着脸,不满地嘟囔着对尤乾陵冷嘲热讽说:“得亏人跑了,这当真要是当着哥哥的面受伤了,那我岂不是得拿命陪葬?”
尤乾陵扬着下巴。
“说这话还早,等我找到人。她的账,另算。”
朱简嗤之以鼻,他横竖都觉得这件事自己也得找到站稳脚跟的立场,便说:“闫欣的事没个定数我便下手,这点是我不对。但做法上我可没错。”
他吐了口气,又数落说:“哥哥也瞒了我不少事。否则我会走到这么被动的地步?倘若我更早知道她的来历……”
尤乾陵打断他,现下他脑子极其清晰,朱简的那套话术在他面前不够看。
他凉声说:“省省吧。你若是早知道了这瞎扣闫欣头上的身份。太子生辰宴上你就会先失了先机,再到你母后的事,你大喜手中的牌根本不够你跟云家的人呛声。还要我说这次进天机阁你的处境吗?”
朱简一脸菜色,被尤乾陵这番话逼得哑口无言。
尤乾陵见他犹如困兽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孩子当真有些可怜,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朱简,我们都是困在牢笼中的困兽。挣脱困境的机会不会等我们做好准备,它们稍纵即逝。”
朱简沉着脸,模棱两可道。
“可……我们要面对的人不是寻常人。”
尤乾陵知道朱简在纠结什么。
说实在的,朱简就算什么都不做,他只要没良心一点,唯唯诺诺地活着。最后那皇位也会是他的。
可那也不是朱简了。
他的背后有他那在深宫中煎熬的母后。
他一定会选择尽全力摆脱崇明帝给予他们的困境。
尤乾陵也不是没有犹豫,但相对于朱简想要试探自己一样,他也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来试探这位太子。
现在该是他收网的时候了。
“朱简,怕你父皇吗?”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却依旧是他傲慢的口气。
朱简听到那两个字,脸色就变了。
“你疯了……”
尤乾陵转了身,道:“倘若我说我有把握,会在保全你的前提之下,送你登上那个位置。你愿不愿意。”
朱简大惊失色。
“等等,哥哥,先冷静一下。你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不怕……”
尤乾陵沉声说:“不怕。烂命一条。”
朱简紧张地看了周围,见身旁已经无人了——云铭被尤乾陵一眼杀气瞪得带着云瑶避去了曲老的隔间,云天奇跟着陈岚已经又回头去别的隔间找药去了。
这会只有他们两个。
朱简慎重地沉思片刻。
“我要想想。”
朱简道:“不急,暂时先离开这里。你若是后悔我也无所谓,拿我给你垫脚,我也愿意。我只有一个底线,别动我的人。”
朱简:“……我不做这种事。”
———
云铭在曲老隔间里看了许久之后,朝云瑶说:“我竟然没注意到这老头一直在暗中搞鬼。”
“什么?”躲在门口的云瑶不明所以地反问,“好好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云铭掀开了曲老身上用布盖着的伤口。
“哼,就算我没对他下手,他也命不久矣了。太子哪儿找来的人,他分明就是为了最后给那位表小姐挡这一回来的这儿。”
云瑶对云铭竟然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藏,还她说了这么一堆不该和她说的事有些吃惊。她虽然天真,但也知道这些话听了之后是不能随便往外面说的。
而她并不是那种能守口如瓶的人。
“你……”
云铭回头,目光转向她,问道:“你前面不是和平南郡王他们很不对付吗?回来之后态度大变是因为什么。”
云瑶连忙摇头。
“你放心吧,我再怎么傻也不能做对云家有害的事。”
云铭无声地收回视线。
“那是最好。惜命一点,我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等这趟完了,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分家。……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跟本家牵扯上关系了。”
云瑶诧异地看云铭,缓缓地点下了头。
“我们只要在这儿等着明天就可以了吧?”她这会放松了许多。外面大殿内的神佛和大魏先祖让她没来由生出了一点安心。
云铭却道:“未必,这老头身上有很多我们都想要的秘密。先不说平南郡王,殿下也不可能放着现成的线索,眼睁睁地看着它没了。”
“包括我……”云铭拧着眉,“当时我若是跟上去了,现在就不会如此被动。”
此时,朱简在外面喊了一声云瑶。
“云小姐,麻烦让云铭出来,我们有事要商议。”
云铭立刻抬头。
“殿下,我立刻过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陈岚和云天奇从尤乾陵的隔间出来。云天奇面色松快了些,低声和陈岚道:“这些应该可以暂时拖延一下曲老的伤势。”
陈岚点头。
“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尽力而为。”
尤乾陵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声。
“岚姐。”
尤乾陵很少主动叫人,陈岚一听就知道有事,便吩咐了云天奇两句,随后走过去。
朱简带着云铭也一起过来了。
陈岚原以为尤乾陵要给自己和朱简创造谈话的机会,毕竟有些事情迫在眉睫,为了西南侯着想,要先立下各自的立场。
但连云铭也过来就意味着不是她想的那样了。
尤乾陵看上去也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云铭了,只是冷着脸,开口说:“先和你们通口气。我和闫欣找到了天机阁底。也见到了藏在天机阁底的九具棺木,以及圣上交代我们要找的偃偶。”
除尤乾陵之外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朱简往前一步,追问道:“现在回去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尤乾陵吸了口气。
“没有闫欣和她的偃偶带路,我们走不到那边。”
朱简短暂地显出一点懊恼的神色,片刻后又问:“哥哥对那条路可还有印象,我们……”
尤乾陵打断了他。
“先不说这天机阁里的通路的错综复杂到祭天台里的人进来了多少次都没找到对的路。现在也不是浪费时间在这里的时候。”
朱简皱着脸,点头。
“嗯,先出去。天机阁底的事来日方长。”
尤乾陵颔首,接着说:“按照闫欣的说法,大殿内的机关开启的操控不在天机阁内,而是在外面。”
他转向云铭。
“云铭和曲老当时查探过大殿附近,地形上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云铭迟疑道:“……有一处,郡爷您在第一天殿下失踪后,追出去所走的那条通道模样太奇怪了。我在军中数年,从未见过做成圆拱形的走道。不过,曲老说自己曾经在南蜀大山里见过这种走道。”
朱简诧异道:“南蜀?难怪祁远能走出去。”
尤乾陵诧异问:“说详细些。”
朱简将当时他们在天机阁内的时候,闫欣分析祁远可能是自己走到了操控机关之人藏身之地才被灭口的事说了一遍。
尤乾陵沉思。
闫欣当时确实表现得对控制机关之人所在之地把握十足的模样。原来早前她就已经判断出了对方的所在位置。
云铭听完之后,便说:“我想过去看看,说不定可以发现一点机关的端倪。”
尤乾陵对他的做法没意见。但他没反应,只是一味地看朱简。
朱简心想,话题是你提出来,现在上钩的人有反应了,他倒将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来了。
“去可以,但若是有危险,立刻放弃回来,我们另想办法。”
尤乾陵却说:“不,现在就想着放弃的话,干脆别去。”
云铭深吸了口气,抱拳道:“没拿到郡爷满意的答案,我就是死在那,也是活该。”
说完他转身便朝那边走过去。
朱简知道这两人多半是在相互置气,尤乾陵在撒气,云铭却也只能受着。
“之后呢?别跟我说哥哥只是给曲老出这口气而已。”
尤乾陵却道:“出气不应该吗?”
朱简对尤乾陵这性子没什么话好讲。尤乾陵却道:“出气只是其一,但当时我和闫欣都急着去天机阁底,对那个地方没有仔细翻找。”
“现在想想,圣上不可能真就在外面干等我们七天。那里可能有他们之间特殊的联系方法。”
——
祭天台外,专门给圣上歇脚的别庄内每个人脸上都是躁动。
洪九带着刚刚跑进来的祭天台小祭师递上来的贴子,踩着小碎步快步进了厢房内。
崇明帝朱明礼靠坐在窗口闭目养神。
洪九见他眼睑不住颤动,心想平日里的好习惯也压不住朱明礼心底的躁动了。看来天机阁内外的情况全乱了这位天子的心神。
他思虑再三,上前一步,温声道:“陛下,窗口风凉。”
崇明帝眼角一瞬间闪过一点戾色,然而侧头的时候却已经消失无踪。
“消息送来了?”
洪九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自己确实带了消息。
“是,云长青失守了。”
崇明帝话语声顿时变了调,他尖刻道:“当年的凌云长青在祭天台三年就被关废了,朕就是在天机阁放条狗,也比他能干得多。盛京那边有消息吗?”
洪九回道:“一刻前的消息传来,只说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