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欣并没有离开。
她确实在第一时间就准备走，但曲老那句极其含糊不清的话将她定在了原地——让她回去是什么意思？
他口中说的真相难道就是天机阁底那些偃偶守着的东西？
不，不对。
曲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根本就没有进来过这里——更何况这些秘密甚至连探过无数次天机阁的崇明帝那帮人都不知道。
而她能想得到的会知道这些秘密的……只有她的父亲。
也就是说，曲老是那些隐藏在盛京当中那些跟天机阁，礼部周知尧对着干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闫欣一时间无法理顺曲老到底是怎么让多疑的朱简相信并且带他进天机阁。
她脑中有一个不敢深想的念头。
曲老……会不会知道父亲为何而死。他进天机阁的目的会不会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他为何不直接跟自己说，而是要让自己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去他的故乡？
脑子里全是纷乱无章的念头，这些念头让她无法离开，惊偶那么大的力气都没拉动她。她深呼吸了好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曲老的鼻息。
还有，但是很微弱。
“曲老？您能醒醒，回答我几个问题吗？”说完之后，闫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曲老却是一动不动地垂头对着她。
她已经三年没有遇到这种让她不知所措的境地了。
不知道曲老能不能撑到明天天机阁开启，不知道他话中给她所指的方向是陷阱还是真相。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轻易下判断。
她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帮助自己对这个关乎自己性命的决定做一个最为全面的佐证。
可理智告诉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先不谈朱简和尤乾陵因她而起的矛盾，曲老这一句话已经将她原本就决定要走的路彻底定下来了。
不管是陷阱还是真相，都需要她亲自去确认。
哪怕那里对她来说，是地狱一般的地方。
——
上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和尤乾陵喊她的动静。
闫欣忽然清醒了一点——方才自己做下的决定再一次浮现。
既然她已经决定舍弃尤乾陵给予自己的安稳，那她没有理由停留在这个地方。
前路未知又如何，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危险。她原本就做好了遇上危险的心理准备。
她要回到那个父亲死前将她送去的那个地方。
那里有关于天机阁底那些偃偶的所有答案和应对方式。
她抬头和曲老的面庞对视——朱简的举动也清楚地告诉了她。
尤府和尤乾陵不是她应该留恋的地方，他们不过是自己过路的踏脚石。
思路自然而然地清晰地摆在她的面前。
她咬牙，伸手拍了下曲老的脸，小声说：“曲老爹，您要保重。我走了。”
说完，她回头迅速往下爬。
笑偶随后跟上，因为生气落在最底下的惊偶察觉到她的气息，抬头望向她。
闫欣朝它伸手，惊偶犹豫了下才爬上她的肩头。
它小心翼翼地对着她，闫欣快跑了许久才发现它的举动，她摸了下脸忽然愣了下——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脸异常僵硬。
惊偶和笑偶一上一下看着她，闫欣这会已经完全冷下来了，也察觉到它们的视线，停下脚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脸，随后沉声道：“没事，这是我们原本就要走的路。”
———
尤乾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曲老翻开了一点，自己缩着身下去，发现里面已经空如一人了。
显然人已经走了。
他大喘了口气，烦躁地捶墙。
大殿这会已经安静下来了。云瑶先前被云铭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这会也踮手踮脚地走出来。她看了一圈现在一片光明的大殿，惊讶地小跑到云铭跟前。
“看……”
她刚出声，就被云铭一个冷眼杀了回来。
大殿内虽然十分亮堂，可气氛实在说不上好。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风雨一般的火气，仿佛只要一点火星，就能把这儿炸得面目全非。
云瑶看了一圈，到陈岚那边的时候才发现曲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面色变了又变，等朱简将曲老从陈岚手中接走了，才期期艾艾地走到陈岚面前，极其小声地问了一句。
“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岚这会脑子全是曲老先前交代给自己的事。她之前不明白曲老要自己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尤乾陵的处境是一回事。
现在她明白了。
曲老不可能只是想让自己知道这些才跟自己说那番话。
他是希望自己做点什么。
云瑶皱眉，对现在的情况不安又觉得每个人都在无视自己，恼道：“这就一会功夫，你们怎么个个都变了。先前不都挺好的吗？”
陈岚愣了下。
“之前……挺好的？”在她看来，他们就一直没好过。
每个人都是带着各自的心思进来的，大家要活着又要完成自己带进来的目的。
谁都有不可言说的压力。
云瑶道：“从里面出来之前大家不都挺好的吗？只要想着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一天，相互商量着……不该这样？”
陈岚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在天机阁内那会的事。
现在这里一团乱麻，不就是因为各自为营的结果吗？他们之间各自的立场无法改变，可若是没有那绝对的矛盾冲突，人之间的立场也是可以改变的。
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盟友。
她朝云瑶笑了声，说：“还是云小姐通透。有件事，不知道云小姐能不能帮我。”
云瑶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通透了，但被人夸自己她还是高兴的，于是立刻点头。
“岚姐姐只管说，我做得了一定帮你。”
一直在另一边没吭声的云铭忽然出声：“云瑶。”
陈岚看了云铭一眼，小声在她耳畔嘀咕了两句话。云瑶朝云铭挥手，一边认真听陈岚说话，听完之后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陈岚笑了声。
“你愿意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说完，她转身走向尤乾陵。
朱简跟尤乾陵因为闫欣的事吵开了。又见陈岚往尤乾陵那边走，期间完全没有看自己，心情更糟了。
陈岚看着尤乾陵黑沉的脸。
“你没什么好生气的吧，那是闫欣本就该走的路。她进天机阁的目的达成了吗？”
尤乾陵愣了下，迟疑地点头。
“不算完成，但应该……足够了。”
朱简追问：“什么目的？”
尤乾陵横他一眼，懒得搭理。
陈岚松了口气，说。
“那不是很好吗？”
尤乾陵知道以闫欣谨慎小心的性子，及时逃走才是最对的做法。可当真人走了个干脆，他心底又生出一股无名火。
他无端觉得造成她谁都不敢信任选择逃之夭夭的人是自己。
“但对我来说，这不是好事。”
他刚刚决定带着闫欣全力以赴查他母亲的案子。结果现在……人都走了，而闫欣身份暴露，也不可能正大光明和他一起做事。
陈岚往曲老那边看，说：“那对你来说，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吧。闫欣去做她该做的事了，那你呢？”
尤乾陵闷声说：“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陈岚想了想，说：“我会和朱简谈条件。你在盛京行动，日后少不了朱简。你们之间的桥梁，就由我来当吧。”
尤乾陵意外地看她，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了。
“岚姐，你没必要……西南郡还有兄长和安奚在，他们能稳住。”
陈岚摇头。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临渊，你当我只是在利用你和太子就可以了。”
尤乾陵仿佛看到了尤三姐在闫欣出现之后的变化。
他不由得想，闫欣，你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今后，成千上万的人将会因你而改变命运。而你却丝毫都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过。
“保重。”他最后同陈岚说。
———
朱简站在原地生闷气。
守在朱简边上的云天奇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曲老被扑在地上硬生生挨砸了好多下，也很担心。等四周安静下来，他才小心地一边查看大殿上方，一边往那边跑过去。
尤乾陵还是没忍住，只身下了洞口，试图去追闫欣。
云铭在尤乾陵下去的同时也追了上去。
尤乾陵站在洞底，凶狠地指着他。
“别让我看到你。否则包括你那个妹妹在内，我一个都不放过。”
云瑶前一刻还沉浸在被陈岚夸赞的高兴当中，被尤乾陵这么一凶，立刻躲到了云铭身后。
云铭被他吃人一样的眼神看得直往后退。
朱简怒声道：“让他一个人去。他保得了那个女人一时，保不了一世！就算今天她跑了，这天机阁只有一个出口，她明日还得现身。到时候我看她往哪儿跑！”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真是被朱简气得两眼直冒金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闫欣对危险很敏感，她看着胆子大，但实际上和惊偶非常像，有一点风吹草动，跑得比兔子还快，躲得极深。
在这偌大的天机阁当中，她要是不想出来，谁都找不到她。
区区朱简，从他眼皮底下离开易如反掌。
——
尤乾陵从他们过来的路往回走，洞底下实际上是个四通八达的通道交接处。
没有笑偶引路，光靠他自己很快就会迷失在里面。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循着自己的记忆，往前走。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惊偶站在通道中央，面对着自己歪了下头。
尤乾陵心底一喜，跑上去蹲在它面前。
“闫欣呢？”
惊偶拉了他的衣袖，抖着手地指着他过来的路。
尤乾陵愣了好半晌。
“你………特地等在这里，就是让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