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夜白若皎月的脸上浮现一抹红,他垂眉看见衣襟处的泪痕,淡淡驳道:“没有,我看哭过的,另有其人。”
被点破的余凉话语一窒,她抬手揉了揉眼,把眼眶残余的泪水抹去。
她没想哭的。只是方才结结实实的一抱,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被人在意的感觉。尽管她骗了风止夜数次,这种在意竟仍然纯粹,不在乎她是谁,她做了什么,只在乎她的性命。
余凉拍去他肩上的尘灰,仰头问:“你在这找了多久?就你一个,还指望把这山移了?”
风止夜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楼中部属陪我找了几日,昨日他们说即便你在里面,这么久了也活不成了……不如往外头找找,说不定你已经逃了出去。”
“那你还留在这?”余凉不解。
风止夜:“如果你真逃了外头,那活着我们总有见面之日。但如果,你还在这……我也要找到你的尸首。”
看着脚下这片不复原貌的夷山龙脉,山体虽矮下去了不少,但仍是座座石山,非人力可以撼动,藏在里头的金银财宝估计也被埋得更深了。
余凉鼻子微酸,嘴上却打趣着:“幸好我出来了,不然你就算在这里挖上一世,都未必找得到我的尸身。”
迎上风止夜的目光,余凉指了指脚下的夷山:“夷山玄洞底部有条暗河,坍塌之前,我顺着暗河游了出来。”
暗河?听到此言风止夜猛地往脚下这片山体看去,如此连绵群山下,底部的河流该是如何的阴暗可怖,险不可测,除非是毫无其他生路,否则怎会如此冒死涉险。
她说得倒是轻松,什么叫‘顺着就游了出来’?风止夜眼含痛色,别人无法体会,但他太懂这般死中求生的心境。
他这才舍得彻底松开怀抱,打算把她上下仔细检查可有其他伤势,稍拉开身距,便发现她衣衫的胸口处,不仅破开了一道口子,还染了大片残余的褐色,显然是未洗净的人血。
风止夜的心猛地坠了坠,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余凉笑得无所谓:“受了一刀,大难不死。”
“是与你一起进入夷山玄洞的黑衣人?”风止夜眼神一狠。
之前她对黑衣人的身份严防死守,未往外透露过半句。
她点点头,“是,他便是萧寒尽。”
风止夜皱起眉。萧寒尽在京都与她同住,两人又一同连夜消失前往夷山……他是黑衣人,倒不奇怪,只是——
“他为何杀你?”风止夜倍感疑惑,他不是她的师兄吗?
《天命秘谱》既已到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余凉敛了眉眼思考了一会儿,再抬眼时,便把自己与萧寒尽这段时间的所为大致与风止夜说了一遍,其中只隐去了自己的穿书身份。
两人并肩齐坐,风止夜听完后侧过头:“所以你进洞,是为了里面的秘谱,而非什么财宝?”
余凉闻言怔愣,合着她说了这么大一堆,风止夜只在意这个?
但她到底心虚,微低了脑袋点点头:“对。”
得到她的确认后,风止夜良久未言,余凉抬肘戳了戳他,“风止夜?”
风止夜的声音闷闷响起:“你又谎骗了我……我竟半分也提不起生气的力气。余凉,你何时能对我真一些呢?”
他慢慢转过身子,平静却神伤的目光如月色落在她的脸上。
余凉望着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脆弱模样的风止夜,呆呆道:“现在就很真啊……”
“半点没有瞒我的了吗?”风止夜问。
除了穿书员这个她觉得无关紧要的身份外,便是她无比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会在一年后,死在连晚亭的手里。
想到此,余凉慌忙错开眼神,心绪微乱。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她肯定的回答,风止夜难掩失落,下一刻,手却被余凉紧紧握住。
“我绝不会再伤你性命,以后我死,你都不会死。”余凉道。
得到这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保证,风止夜从失落中抽离,疑惑看她:“你为何要死?”
哪怕是夷山暗河这等险境,她都拼死闯了出来,风止夜想不通她怎会说出“自己死”这般丧气话……
余凉咧嘴,故作轻松笑道:“我就顺嘴一说。”
两人执手依偎,在寒风中逐渐增添暖意,风止夜的思绪飘回悟禅山庄那一夜,他与她梁上相依,却彼此多有防备。未曾想仅仅两年光阴,他就对她心有属意,恨不能她再多信自己几分,而她也离开了太初,如今身边只有他自己。
风止夜的视线停在执握的双手上,忍不住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余凉:“回太初。”
风止夜眉头皱起,“你不是说,你与萧寒尽是出逃下山?”
“他刺我的这一刀,是能让我回去的理由。”余凉另一只手抚上胸口。
他刚冒起的未来可与她相伴相守的念头被悄然掐灭,“一定要回去?”
她若回去,她便还是那个名门弟子,与他这般的武林魔头依旧只能对立相待,什么同她执手于人前,更是奢想了。
余凉如实相告:“我要参加正法大会,必不能只身前去,否则谁都会猜测我是否与太初闹了矛盾。一个叛逃弟子无法出任盟主之位,所以我必须以太初弟子的身份出现。”
“盟主……原来这便是你要夺取那本绝世秘谱的缘由?”风止夜。
“是,”余凉点头,“我要做这武林盟主。”
“倒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风止夜幽幽道,“你念的,不是钱财,是名与权。”
“那又如何?”余凉横了他一眼。
风止夜望向远方,“我只是在想,我期盼过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侧的日子,以为你离了太初,我便有了机会。未曾想你想要做的,竟是武林之主,从今往后,你我武林两端,何来日子可过……”
他俩确实毫无未来。余凉听到这些话,有些惆怅,想抽回手却发现已被风止夜攥得紧紧的。
当初她不敢对孟行云动心,担忧的便是这个。如今她愿意尝试靠近风止夜一点点,无非是藏了私心,万一她回不去呢,万一系统还是骗了她呢……余凉暗暗看他,不由地生出一股不舍。
但随即这股念头又被自己强按了下来,在尚有机会之前,她不能再做第二个郑言。
余凉心思浮沉,嘴上仍是轻松道:“你对我好生自信,都已经认定我稳拿盟主之位了。”
风止夜转头回视,两人目光交汇,他想起与她相伴江湖的那些日子,弯了唇角,“你素来好强,更不服输,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我都信你。”
星河于两人的眼眸中流转,夷山的白日冷冽,陡然落下了南绥的夜寒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