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凉赶了数日的路,背着天命百炼刀,独自一人站到了太初山门前。
守门的两名师妹师弟看清了她的面貌,立即往山上跑去,一面大喊:“余师姐回来了!”
南绥虽不比北方的风雪凛冽,但入夜落了雨,料峭春寒还是顺着风吹进了余凉的衣领,她受冷瑟缩,却不敢贸然进山,定定站着,等待弟子的通报。
得了准后,余凉迎着同门的目光一路登上南绥山,进了大殿。
山殿大门紧闭,烛火燃了数盏,殿中却没有太多的人。
除了坐于正中的邱识,便只有站在两侧的六位师姑师叔,他们面容整肃,视线齐齐望向了殿门前的余凉。
余凉发丝凌乱地垂散,她连夜奔波,未有时间整理,生怕在路上呆久了,胸上的伤口会因修习《天命心法》而加速好全。
她需要这道伤口疤痕,以此见一个人,方能重回太初。
余凉抬起头直视前方的邱识:“师父,不孝徒余凉,求见师祖一面。”
得知余凉只身一人回来,亲自放跑她的邱识自然猜到了萧寒尽的结局。他能狠下心,却不等于对从小抚育长大的徒儿毫不在意,心尖隐隐作痛,他只得克制着,沉声问道:“你因何要见师祖?”
烛光照出了余凉满脸的疲惫,邱识不免担忧,忧及她的情绪可受影响,更忧如果让她见到宿齐,宿齐可会因萧寒尽之死而怨怪归罪于她。
余凉环视了一圈,问:“在座的师姑师叔皆是知道事情原委的?我可以说吗?”
邱识的这一辈宗门弟子,如他般年长些的,都是看着萧云起长大的,再如燕师璟般年轻的,更是同萧云起一起从小结伴习武,焉能不知其过往故事。
邱识微微颔首:“你且说罢。”
铺垫到此,余凉也知其他人被吊起了好奇心,她抬手将衣襟扯开了一角,半露出上胸一半的伤口。
大家皆是习武之人,一看便知此为致命伤口,看结痂的样子,更是伤得颇深。
“此为,”余凉拽回衣领,手指伤口处,“萧寒尽所伤。”
她犹豫了一瞬,终把那声“大师兄”咽了下去。
殿内顿时哗然一片。有问“怎么可能,寒尽怎会做这种事”的,亦有人震惊“伤得这般深,余凉师侄竟还能活着”。
秦仪师姑直接走到余凉身前,一脸忧色地将她带到偏角暗处,为她细细查看了伤口,把了脉。
事毕,秦仪侧身同大家说道:“匕首尺寸的伤口,一刀刺入,力道之大,下手之人企图一刀毙命,是下了死手的。”
“只是,”秦仪顿了顿,“你为何恢复如此快?我方才把脉,见你内力厚实,比往之更深……”
听到秦师姑确认了余凉的伤势,大家对萧寒尽伤了她的说法又信了几分,难不成她能自己伤了自己,还以痛下死手的力道?
面对秦仪师姑的询问,余凉没有回答,功力大涨自然是瞒不了所有人的,但事关《天命秘谱》,她觉得还是先跟邱识或者宿齐说一声再作打算。
余凉重复道:“我要见师祖。”
那道伤口早已结痂愈合了一半,但对于邱识来说依旧是触目惊心,惊于自己险些害死余凉,悔恨自己仍是小视了萧寒尽的执念,没想到他会心狠到先对自己的师妹起了杀心。
邱识点了点头,亲自带她进了观复洞。
洞内没有大殿明亮,只余几盏壁上烛亮了光。凹凸不平的石地硌得膝盖疼,余凉跪在宿齐身前,梗着脖子端得一副自恃无错的模样。
几月未见,宿齐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此时他若古潭般沉静的双眸牵动起涟漪,他指着余凉的手微颤,再次问道:
“你是说——他要杀你,所以你杀了他?”
余凉仰头道:“是。”
宿齐的声线发抖:“你自九岁便被你师父领回太初,同寒尽一起长大,亲如兄妹,他再狠心,又怎会对你下此死手?可是他发现你要杀他,他为自保才不得已还手?”
这番话说的,萧寒尽不会先出手,难道余凉就会了?若不是偏心,显然就是意有所指了。
邱识闻言,当即拦在余凉身前,“师父!徒儿知您心念师祖恩情,不愿他断了香火,但阿凉武功早在寒尽之上,若是她占了先机,寒尽岂有重伤她的能耐?”
“逆徒!”宿齐怒目圆睁,“你真当我老不晓事了?人是你放下山的,你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若非邱识授意,谁敢、谁又能如此凑巧地在宿齐出洞拜祭当夜,趁机带走萧寒尽?
既然事情已被挑破,邱识也索性直言:“师父,你了解我,我亦了解我的徒儿们。寒尽宁死,也不会愿意苟活于这观复洞之中,我选择让阿凉带他下山,更是知道,她与寒尽兄妹情深,不到万不得已,她是定不愿做这等兄妹相残之事。”
这俩一大一小的老人家在自己面前吵得面红耳赤,余凉跪着看戏差点忘记了接茬,听到“相残”她猛然回了回神,赶紧为自己辩驳了一番。
她把自己与萧寒尽进洞后的事,能说的尽说,不能的则隐去不谈,最后点出萧寒尽自述的杀她是为了斩断情思,不再有所顾忌,更转述了武青云嘱咐萧寒尽别忘了江宁府之祸。
如果是其他缘由,还未必可信,可是宿齐和邱识都知道,萧云起之死一直是萧寒尽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若他真对余凉生了情思,他会这么做,倒不奇怪了。
邱识面生悲色,“寒尽是下了决心要复国报仇,才会如此狠心自绝一切软肋。他连阿凉都下得去手,更遑论苍生安危,尸傀之祸在前啊师父。生民之命,与您受的恩,孰轻孰重呢?”
宿齐缓缓闭上苍目:“倒是你有公无私,狠得下心来大义灭亲……”
“这也是当年,师父您选徒儿接任掌门的缘由,不是吗?”邱识轻声道。
话都说透了,加之人死不能复生,宿齐没有力气再言说,他弯腰提起食篮,对邱识摆摆手:“你师叔未食晚膳,我去给他送去。至于阿凉,她是你的徒儿,那便你管罢。天命心法,霸道之功,如何处置,全然看你了。”
说罢,宿齐转过身,脚步一深一浅地往关着萧惟叙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