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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胤从天空的狂笑中钻出,睥睨着由她一手造就的琉璃大地,她依旧仅是化神修为的分神,并未亲自出马,但裂隙却并未在她现身后关闭,而是像眼眸一般,窥探着琉璃边际的灰败。

“还以为你去哪了呢,原来是小孩子回家找妈妈了。”

槐胤的视线扫过青苍城,那视线有些警觉,也有些忌惮,但当其最终落在了灵予与她所抚摸的石碑上,她回忆起了前因后果,便忽然放下心来,恢复了从容模样,忍不住调笑道。

“怎么,是找不到妈妈了吗?她去哪了呢,抛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做你的妈妈哦。我可是很熟练的,会好好照顾你的,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妈妈都能给你摘下来哦。”

槐胤的食指点在嘴角,冲着灵予眨了眨眼睛,然后扯出一个温柔的笑,轻声哄着依旧沉默不语的灵予。那笑容是如水般的温润,亦是充盈着如水般的母性。她是这青洲大地上,养育过最多孩子的母亲,却也如轮回一般,她的孩子最终都回归母体,变做了槐胤的养料。

声音传递到灵予的耳中,却无法被解读成可以理解的信号。她的双眸空洞,似乎世界已经失去了色彩,五感之中,仍能工作的,便是指尖的触觉。那坚硬的、细滑的、冰冷的触觉,是一道分明的界限,许多人走到了界限的另一边,而她却将永远在那界限的边缘徘徊着。

指尖顺着石碑的凹槽处滑过,而记忆也逐渐随之淡漠。就像是那块石碑一样,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温度,仅留存下零星字迹,不知会在第几次抚摸中失去棱角。但她仍然在努力勾画着,直至最后一笔,识海中鼓动着却并未沸腾的情绪彻底平息下去,冷却为两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是泪……还是雨,苍天亦在哭泣吗?

灵予已经难以分辨了,先是零星的几滴落在膝前,然后便是如银竹般的雨落,与会留下灰烬的火雨不同,雨滴只会顺着面颊、顺着石板的痕迹,落在地面上,被土壤所吸收,然后再无踪迹。没人会记得若干年前的一场雨,更没人会记得那场雨中某一滴雨水是如何落下,又如何消失的。

赤琉璃的剑刃从脊骨之中拔出,金色的阵盘从背后显现,那双深邃的紫眸锁定了它的目标,那片天空之中傲慢地干涉着大地的人。

“乾,天意…难违。”

灵予颂唱着已经远去的法诀,身后阵盘之中,乾卦爆发出如大日般的光芒,君临似的,凌驾在万象之上,任何色彩皆被其掩去,容不得一丝挣扎。

光芒笼罩了一切,就连灵予手中紧握着的,流淌着罪恶的璃骸剑,此刻也映射出神圣的光芒。她双手握住与她等身高的璃骸剑,如过去的梦中一样,挥出断绝天地的一剑,只是梦中的她是向着大地劈来,而如今的她,却是向着天空斩去。

无论是气血也好,灵力也罢,连同神魂一同化为从丹田贯透到指尖的力量,这是灵予所能做到的剑意的极致,却走向了与已经陨落的含光背反的道路。

人族的剑道为的是“果”,是通往已定目标的捷径。而灵予的剑意却是“因”,因她挥出剑去,走向了未知的“果”,那“果”并不重要,哪怕结局已经定下,但现实的存在却只是在剑挥出的瞬间,而非其必然的斩断。

赤金的剑气横断苍天,浓重的雨云被笔直地切割开,像是在篷布上划出一道口子,为这昏沉大地开出一线天光,照亮了灰寂的边城,却并未恩临琉璃的大地。

切断了雨云的剑气却并未终止,而是继续向着太阳斩去。那从毁灭中重生,已照耀青洲万年的太阳因这一剑而暗淡,就连最为精纯的天火也被锐金的剑意切割开来,变作天上的双姝,轮转着,永无止息。

但更重要的,是那窥视着大地的天空之眼,那道裂痕亦被剑意所伤,开出更大的豁口,便不再是窥探的眼,而成了足以剖见内脏的伤痕。

剑气被高天的边墙吞没,新生的两颗太阳追逐着彼此,投下变幻的影。

灵予飞至高空,她的身躯在轮转的日光下显得虚实莫测,她凝望着那道裂痕,槐胤的分神在那断天之剑中已经消散,但槐胤的存在却像是不断抬高的海啸,向这已经破碎不堪的边城拍来。

灵予努力攥紧颤抖的手,剧烈的痛感已经令神魂都近乎破碎,她就像是真正的孩童一样,举着比自己还要沉重的大剑,摇摇欲坠。刚才的一剑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那是含光穷极一生所探寻的剑道极致的反面,是足以斩落地仙的绝剑。

这本应是灵予无法触及的领域,哪怕是再过一百年,她也斩不出能将太阳一分为二的剑意。这剑便是天意,伪装已经几乎被完全戳破,它便也没有再演下去的意思了,便是大大方方地展现出自己的伟力,向灵予坦诚布公。

但它却并没有那么坦诚,仍然在持续着的、毁灭性的痛觉,仍在规训着灵予,让她行在既定的道路上,不得有一丝偏离。灵予毫不怀疑,可能就在不久之后,它便会如之前做过的那样,模糊掉自己的记忆,然后再以另一种方式现身,继续将已经步入迷途的自己引向正确的道路。

灵予已经不再去纠结它的原因,它选中了自己,用那些痛苦与失去来将自己打磨成它所希望的形状,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而它想要做的,似乎也已经昭示。所以故事的开头与结局已经定下,灵予所要做的,也是仅能做的,便在每一次拥有选择权的时候,做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