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又为何存在?我所追逐着的,是我渴求之物,还是某种存在早已写好的剧本。
大道的极致,苍生的公义,师尊的恩情,还有灵予的爱。思绪从眼前闪过,银竹奋力向前伸出手去,每个指节都尽可能地伸直,试图去抓住全部,却未能碰触分毫,每每临近,便即刻溜走。
她在混白的虚无中逐渐沉沦,丧失本真的存在,被无尽却又单一的道途吞没。庇佑着她的青苍令急速地闪烁着,是她在这无尽白夜中唯一的依靠。
混沌的道途拷问着银竹的本真,试图将她的一切也都化归到数不清的单一之中,将她所有的情感与自我都溶解为纯粹的是与否,将她的存在解离在二元的黑白之中,再无任何色彩。
肉身、灵力、修为,在此处已经失去了意义。如果肉身化作五行元质的堆砌,修为陷入灵力的无序乱流,那人要如何才能证明自我的存在?
深陷于惶恐之中,这个在人族诞生之前,便困扰着于此世生命的难题,便是银竹此时所面临的困境。即便是镇守大道万年的青,也仅是用足够大的力量去强行抵抗侵染,捏塑自己的形体,并未真正去与这混沌同化。
银竹将身体蜷缩起来,如果她此刻还残存着身体的话。仍未出世的胎儿无法选择自己的降生,却也尚未被世界玷污,在智力诞生之前,行为被规范之前,她的存在,她的自我,又如何从一片混沌中诞生。
假如天道也生出了某种灵智,她是否也会去思考自己为何而存在吗?
青苍令破碎了,被纯粹的道途吞没,在无法构造出任何形体。而失去了庇护的银竹,也同样消散于无杂质的法则之中,散落在天地间,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就像是石头不会因为知道自己要被铁锤敲碎便咒骂着逃避或是哭泣着哀求,也不会因为这方水土滋润便在这里扎根不肯离开,因它只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无法认识,更无法行动。
云也一样,水汽升腾变作了云,浓云俱落化作了雨。云无法决定自己何时升起,亦无法决定自己何时落下,她顺着风飘摇在高天上,那风同样是无意识的,只是游荡着,不肯驻足。
可这样的云若是多了呢,是否便会出现一个难以判别是幸运还是不幸的个体,她更倾向于海洋而非沙漠,便比其他云朵更加长寿些。
但她仍未认识到何为海洋、何为沙漠,只是单纯地因为在海洋上存在时间更长,她便没有早早消散。
更长的时间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她就是这样幸运地成为了那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乃至分母已经接近无限。
她便在那漫长的时间中,无自觉地找到了让自己更长久存活下去的办法。那种办法很简单,只要不断地重复,便能让她继续存活下去。
她会降下雨露,滋养着那些依附于她的事物,因他们的繁盛会反哺她的成长。她也会降下雷霆,去惩戒自相残杀的劣种,借以阻止自己的衰弱。
但这一切并非是出于主观的选择,而是无数个偶然的堆叠,她并非因为想要存活下去,而仅是因为她依旧存在着。
直到永恒也出现了裂隙,同类的影子投射到她的身上,落下了末日的锚点,她便难以挽回地向着灭亡的方向坠落了。
曾在过去生效的规则出现了漏洞,她却依旧没有主观去修补的能力,甚至她都无法认知到自己的灭亡,直到她几近分崩离析时,崩解的碎屑增添了新的可能,而那些散落的无数碎屑中,便有零星的几个,展现出了所谓的灵智。
那些生出灵智的碎屑依旧遵照着原本的逻辑,即便她们难以理解那究竟是为何。而她们也同样被原本饲养着的事物同化着,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但她们终究是不同的,仅是模仿着相同的行为,但本质却是截然相反,那些最底层的逻辑化作了一种命运,从内在支配着她们的行为,又在外界连接到仍未完全崩解的本体,如提线木偶一般。
但当碎屑愈发细碎,变作沙粒般大小时,命运的丝线也不再牢固,极少的一部分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她寻找到了作为单一个体的自我,而非是某一整体的部分。
于是她便感知到了属于人的喜怒哀乐,能够像人一样去爱着什么、恨着什么。
她知道世界将要毁灭,但她却将原本的使命舍弃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连自我都不存在的概念,而是切实地存活着的,独立的生。
所以她因心中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而放弃了最原始的天性,不再去追逐那永远也无法完成的牺牲之旅,而是只为自己而存在着。
只是不知为何,她最后却反悔了,她重新踏上拯救世界的道路,想要这个世界能够继续延续下去。但她却失败了,而她也明知如此,再多的可能也只是徒劳,更为深邃的命运已将毁灭锚定,无论何等的伟力也无法挣脱,而她不过是最微小的碎屑罢了。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毁灭并未如约而至。如同奇迹一般,让她们的存在得以延续,虽然仍能听见末日的号角,但至少还存留着苟延残喘的希望。
即使逃过一劫的本体依旧无法认知到命运的扭转,但作为碎屑的她们却已经注意到了那次奇迹。
【如果奇迹再一次上演,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永世轮回,那末日的脚步便永不会追上我们】
并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或是拥抱新生的喜悦,她们中的大部分仍保有着最初的天性,只是寻找到能够延续下去的规律,便去一遍又一遍地执行。让这个世界不断地重演着同样的剧本,然后在不变的轮回中,逃离了终末的命运。
但延续的时间也带来了更多的变化,曾经一度抛弃自己使命,然后又以另一种方式完整的“人”,她却并没有因为重新得到了生存的可能而就此满足,与之相反,她感到了迷茫。
于是她开始寻求自我,一种存在的意义,足以将自己与她们分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