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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送来了稀薄的灵力,裹挟着凡俗的红尘,对修士而言,就像是灰霾,明知有毒,却又不得不去接受。若不加以炼化便纳入丹田,就会化作流火之毒,伤及灵脉,毁及神魂,待到寿元将尽、天人五衰之时,便会从丹田中生出孽瘤,如恶鬼般死去。

灵予将灵气纳入丹田,并未炼化,忍受着杂质带来的细碎的疼痛感。这是她家乡的气味,劣质的,掺杂着污浊的,却莫名亲切的气味。只是那气味所伴随的记忆,却有些模糊了,年幼时所经历的懵懂的安宁,也不知何时,便被那些激烈的宏伟的命运冲碎了,饶是以远超常人的神魂去记忆,那些琐碎,也仅剩下识海中偶尔跃起的浪花。

疼痛还残留在骨肉中,肋骨断折,内脏也成了淤积在腹腔中的血水。修为的差距让槐胤仅随意一击便足以让灵予生命垂危,若非有孽生鼎在丹田之中护住元婴,灵予所能依仗的,估计就只有那枚尚未还回去的逆宙涅生印了。只是这东西是否当真有用,逆转轮回后是否又能重拾记忆抓住生机,却从未有人给出过答案。

只是灵予并不在意伤势,无论多么深刻的痛苦、多么骇人的伤痕,她只需一声呼唤,便能在天道的恩惠下愈合。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孽生鼎取了出来,望着里面浓稠的血水,双手便插入其中,捧起一团血肉,然后用牙齿撕咬着,如野兽般咀嚼吞咽着,将那难以言喻之物灌入体内。

翻涌的气血让骨肉重生,而满溢出来的,则被轮转为纯粹的灵力,让空瘪的丹田再度充盈。血肉生长的瘙痒感并不算得上痛楚,就像是蚂蚁穿梭在皮肤之下,让灵予难以忽视。她并非第一次品尝这鼎中之物,只是最初不过是好奇的浅尝辄止,而现在她却真正地感受到了那看似无知觉的血肉之中所蕴含着的真意。

那是无数尸骸与将死者灵魂的混合物,因不明原因被贮存在这鼎中,不知是作为食物,还是祭品。只是那味道却并非面对死亡时的绝望,而是希望的集合,是对生命极致的渴望。这种渴望化作实物,便如神药一般,能够愈疗伤痕,起死回生。但这种渴望又过于极致,对常人而言,仅是稍稍沾些,便会化作只知生存与繁衍的孽物。

不过生命本身不就是生存与繁衍吗,只是从最宏大到最细微,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或许天道也是一种孽物,寻求着生的可能,无所不用其极,只为自身的延续,便织成了苍生命运的网。

灵予心中默默地想着,望向远方大地上琉璃的边界。她吃了槐胤的一击,便在坠落后,从青洲中心的苍启山传送到这边缘地带。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到这里,是为了有始有终,还是为了那仍未忘却的模糊的留恋。她的心便是这样告诉她的,并不需要理性的思考,找出所谓的因果,只是跟随着本能,去选择自己想要的道路。

世界边际的空洞狰狞地盘踞在青洲的界壁上,无秩序的混沌缓慢而又贪婪地吞吃着无生机的大地,不知是在一百年后,还是在一千年后,曾为人族边塞的青苍城,可能就要成为青洲的尽头,或者干脆化为乌有,零碎地散布在九洲的时空中。

槐胤尚未追来,或许她是觉得自己躲进了仙古宝库中。但她早晚会过来的,灵予并不认为自己就能这样躲起来,改换身份,藏上一辈子。所以,灵予也不会逃跑。

她站在青苍城的城头上,望着城下属于凡人的社稷,在那里半壁江山已经沦为琉璃色的伤痕,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仍有半壁江山残留。致使千万修士陨落的灾难将丰沛的灵气与混沌般的业力带到这本属于凡人的土地上,这或许是一场机缘,对于青洲幸存下来的修士来说,但对于无能力掌握它的凡人来说,这便是极惨绝的末日的序曲。

人被异化成邪魔鬼怪,蠢动在大地上,宣泄着自身的不幸。而躲过一劫的人们却更为不幸,虽保存了理性,却只能在邪魔来临前哀哭着、祈祷着。哪怕是在战乱之时,凡人尚且能保持生理上的平等,而现在,他们就只能拼了命地祈祷,祈祷奇迹再度降临。

不过玉秀却并未遭受不幸,或许就像是槐胤所说的那样,气运之子便是诞生在灾难之中,她依然顽强地带领着靠着气血修行的武者们,试图从那些邪魔掌中,再度夺回太平。

然后,在又一场灾难中破灭。

灵予收回了视线,她并不打算去施以援手,并不仅是因为她如今也有些自身难保,而是即便凡间已如末日光景,却仍是平等的,是林中的鸟雀。那里既有邪魔,又有能与之抗衡的武者,并不需要从天而降个什么仙人,居高临下地将一切摆弄成他想要的样子。

只是这似乎又有些反常了。

灵予转向青苍城中,因战争而流失的人口并未得到补充,反倒是更加凋敝了。或许是那琉璃蔓延到眼前的场景过于恐怖,修士几乎全部逃走了,仅留下些有仙缘却没有运气的凡人,被困在这座出不去的边城之中。

心中涌现出不祥的预感,但情绪却没有几分波动。灵予落在自家门前,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是府上的牌匾像是仍有人养护一样,依旧锃亮着。

灵予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看着那熟悉的朱红大门,伸手贴在门上,指尖抬起又落下,却并未如儿时那样拍响门扉。

神识感知到几个探头探脑的凡人,他们似乎认得自己,兴许是在某一天吃过一碗灵粥。但他们却不敢接近了,连窃窃私语都不敢,却又不愿就此离去,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灵予,像是有所执念一般。

灵予并没有去打扰那些人,她只是转身离去,看见了不远处新竖起的一道石碑。上面雕刻着人名,碑石虽是凡俗的白玉,却并不是修士一念即成的产物,而是由凡人工匠一一雕刻上去的。

石碑是悼念碑,许多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家属将姓名刻上以作悼念;有些人死在了城中,他们是无辜的受难者,连同姓名一同埋葬在边城中。

而在石碑的最高处刻着两个人的姓名,他们是以性命守护这座城的英雄,他们与此城一同存在着,至少那些幸存者是如此颂扬的。

至于真相如何,灵予大概是猜到了,但她并未说出口,只是用手指勾勒出那些笔画。然后向上看去,被撕裂的空间如同狰狞的笑容,挂在苍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