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与天机山庄非亲非故的,怎会突然想起,要去救他们家小少爷?”
李相夷狐疑的目光,逡巡过李莲花三人。
李莲花指指寻医帖某处,余光颇有意味地瞥向方多病。
“天机山庄阔绰。”
“机遇来时,哪有不争的道理。”
“你们还真是见钱眼开。”李相夷盯着,他指头指的地方。
赏金,五千两纹银。
李莲花他们来此多年,还从未赚过这么多钱。
说到钱,笛飞声传音给方多病,话里话外都是刻意。
“去挣自己家钱,心情如何?”
方多病偏头,冲他死板一笑。
“挺好的,够买五个你。”
笛飞声脸色骤冷,又在心里狠狠记了他一笔。
这时,李相夷语有哀怜道。
“江湖传言,那孩子自小患有腿疾。”
“是故天机山庄这么多年,一直在求医问药。”
“多少神医来来去去,都束手无策。”
“你们,”他一脸不信,“能治好人家吗?”
毕竟,三个人里面,有两个一窍不通,剩下一个是半路出家。
可三人瞧上去,又挺信誓旦旦的,倒叫他拿捏不定了。
李莲花卷好寻医帖,收回广袖里。
“这没有把握,我们也不敢去揭帖子啊。”
早在八年前,得到药王的《回春集》时,他们就发现,里面有治疗那类腿疾的相关方子。
况且,方多病亲身经历过,可作十二分的担保。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好起来的,吃哪种药比较有用。
就是药比较难寻,收集耗费的时间巨长。
采来后,还要进行漫长的加工。
到今年开春,他们才勉强把药备齐。
差最后一味药,在小青峰海拔高处有,他们便来了。
等采完,就可以往天机山庄去了。
李相夷点点头,没再往下问。
他忽想起件事,转而道,“前些日子,四顾门破了桩山下的案子。”
“主犯是金溪镇的镇长,我们在他身上,搜出个机关小匣。”
“那镇长行事古怪,神神叨叨的。”
“会在夜幕降临时,对着西北方向三跪九叩,嘴里念些奇怪的词语。”
他停了一瞬,往下说。
“那镇长还参加过,一个不知什么组织的集会。”
“参会的其他人,也出现过镇长的行为。”
“我们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从机关匣入手,兴许能查到些线索。”
“可一直以来,未能得解。”
“彼丘精通机关之术,研究许久,仍未能解开。”
他望向方多病,“你可否帮我看一下?”
好巧不巧,人都上小青峰了,正好抓去干活。
即便不巧,他也打算把东西寄到莲花楼去。
方多病对这类活乐意之至,拍下胸脯道,“包在我身上了。”
“这天底下,还没有本少爷解不开的机关。”
“谢了。”李相夷笑道。
“等回头,我把东西拿给你。”
说完,埋头继续清理,普度寺沾满泥屑,尚未干净的池塘。
李莲花三人,则往高处走,采药去了。
采完,上四顾门歇息。
方多病顺带,帮瞧了机关小匣。
捣鼓来捣鼓去,一天一夜,都不得其要。
他之前放了话出去,是要失面子了。
还好有个理由,能找补一点点。
李相夷过来问时,他翻看着拳头大小的匣子,道,“这机关设置,不像中原之法。”
李相夷凝了下眉,“彼丘也这么说。”
“不过你放心。”方多病记吃不记打,再度放话。
“等本少爷去翻翻书,钻研钻研,肯定能解开。”
“行,那你钻。”李相夷拱眉。
“我再请天机山庄看看。”
方多病登时指着他,“你不信任我?”
李相夷打掉他手,“徒弟指师父,没大没小。”
语毕,步履带风地跨出屋子,红衣飘拂。
方多病在他后面炸毛,对着他背影,踢了一大脚。
嘴特硬地喊话,“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谁是你徒弟了!”
背影不睬,向后挥了下手。
“记得帮我跟李莲花他们说一声,我跟你们一块去。”
隔天一早,莲花楼载着六人一狗,往天机山庄去了。
之所以是六个人,是因为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听说后,也要跟着去。
天机山庄位于庆州北,庆州北挨着昶州,小青峰又靠州南。
因此,路程不算特别远。
快马一两日的时间,便能到了。
照莲花楼的正常速度,也就三四天。
第四日下午,行至了天机山庄所在的玉霞山山脚。
林木繁茂,日光侧挤着穿透枝叶,漏在莲花楼上跟着跑。
跑一段,隐一段。
到一岔道口时,安静趴着的狐狸精,忽警觉地直起脖子,汪了一嗓子。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坐二楼栏杆赏风景的李相夷,动了下耳朵。
“好像是有,一个姑娘家的声音。”
“似乎是从那边传来的。”
南宫弦月用写写画画的羊毫,往东边一指。
他坐在小桌前,算纸上的一道术数题。
只要算出来,便能从其他人那里,各得五两银子。
算不出来,银子则给出去。
“在叫谁,挺急的。”
小笛飞声靠在柱子边擦刀,刀不久前割过马草,刃口绿油油的。
他收起刀,站李相夷那边去。
“十有八九是在找人。”
桌子另一边,蒲团上打坐的笛飞声撂开眼皮。
他听远方那声,重复着两个字的名字,后面接着“你在哪儿”之类的话。
“去看看吧。”
笛飞声对面坐着,执一卷书读的李莲花,搁下书直起身来。
那姑娘的声音,有点耳熟。
唤的人名也是。
他走到栏杆边,往一楼微俯了下身。
“小宝,拐个弯,打左边去一下。”
“知道了。”
方多病在车辕驾车,今天轮到他了。
听那声,他比李莲花,有着更为强烈的谙熟感。
当即应下,调转了马头。
并连甩了几下马鞭,加快行车速度。
车轮碾过山石草木,发出聒噪的声响,李相夷辨别着呼唤的嗓音,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目光,和同样若有所思的小笛飞声,接了下。
随后冲一楼道,“我怎么听着,那姑娘叫的,跟你重名?”
“小宝小宝”的。
李莲花三个大的,神色一紧。
气氛顿了俄顷,方多病摩挲着马鞭答。
“天底下叫这名字小名的,多了去了。”
“本少爷没见过十个,也有八个。”
这倒是。
李相夷没再问,莫名浮动的思绪却揣在怀里。
很快,声音的来源近在咫尺了。
密林间,一道红棕衣物的人影跑动着,东张西望的样子,很是焦急。
“小宝,你在哪儿?”
“小宝!”
“……”
李莲花三个大的心弦一震,果然是了。
方多病勒停莲花楼,“小——”
“小姨”二字差点脱口而出,他赶忙刹住话头。
眼前的女子面貌年轻,十五六岁的年纪,比他还小。
再者不是一个时空的,也不好认亲。
他改口道,“姑娘。”
何晓凤也注意到了他们,疑心重重地握紧剑,用抑制住的发红眼睛,暗暗打量他们和莲花楼。
尤其是在方多病身上,多定了定。
“原来是李相夷,还有八柳侠探……”
她观察出来,又思及姐夫说,八柳侠探中的袁公子笛公子,曾在京城救过他性命,于是稍放了下心。
但仍是困惑,“也不知,来我们天机山庄做什么……”
李莲花他们解释了来意,并询问发生了何事。
何晓凤见他们还算真诚,说了事情。
她觉得小方多病因疾老待在庄上,怪闷的,每个月会带他下山去玩一次。
此番回去时,小方多病坐在轮椅上,把玩集市上新买的竹蜻蜓。
他给竹蜻蜓安上自己设计的小机关,并展示了展示。
“小姨你看!”
他指向天空,竹蜻蜓旋转着,比之前飞得更高更远了。
高到远到,卡到了一棵几十米外的树上。
小方多病失落地“啊”了一声。
“没有了。”
何晓凤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没事,小姨去给你拿。”
“你待在这里等一下。”
小方多病点头“嗯”了声,乖乖坐在轮椅上等。
何晓凤摘竹蜻蜓去了。
回来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地只剩下空空的轮椅,还有滑落的墨绿色玉佩。
小方多病不见了!
“我五六岁那会,的确丢过一回。”方多病在密玥传音里,跟李莲花和笛飞声叙述。
“不过是在镇上,不是在这里,时间也晚了个把月。”
“但差不多的是,都把我小姨急坏了。”
何晓凤心神巨荡,脑子一片空白。
片刻后冷静下来,立即掏出自己专用的凤凰信烟,给山庄传信。
传完,四下找寻起来。
但并不好找,劫匪的武功应该不错。
很可能,还踏了轻功,地上连野草被踩折的痕迹,都没留下什么。
她越找越着急,越找越后悔。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带小外甥下山呢?
“何姑娘,”李莲花出言,“我们随你一块找吧。”
其余人也正有此意。
这再好不过,何晓凤二话不说答应了。
人多力量大,又是武功高强腿脚快的,定能尽快找到自家小外甥。
七个人分头去找。
李莲花和狐狸精一块,找之前,还让它嗅了嗅轮椅、竹蜻蜓,以及那块墨绿色玉佩。
“好好闻啊,闻到了给你加大鸡腿。”
狐狸精循着气味,东闻下西闻下,领着他往林子深处去。
也不知多久后,气味浓烈起来。
狐狸精撒开四肢,疯狂朝某个方向飙去。
李莲花心情一振,又迅速跌落下去。
“哎,怎么是你?”
他随狐狸精的停下而停下,瞧着眼前人啧声叹气。
狐狸精闻到了方多病。
大的那个。
是了,他跟小方多病的味道大差不差。
衣襟里,还藏着块打娘胎出来戴身上,如出一辙的墨绿玉佩。
也是难怪了,狐狸精会识别错误。
方多病本在另一个方位,兜兜转转地找人,猛然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小狗眼睛,亦是分外无语。
他张了张嘴,欲为自己辩解下,然被噎住。
“你呀你。”李莲花谴责他。
“把狐狸精的嗅觉都扰乱了。”
方多病哼气,“怎么能怪我?”
“明明是狐狸精,它没有好好闻。”
说来,大的小的他,年龄不一,衣食住行接触到的亦有所差。
沾染上的气味,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比如,药味。
找人要紧,李莲花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把从何晓凤那里,要来的竹蜻蜓和玉佩,再次放到狐狸精狗鼻子下。
“闻仔细点。”
“不然不给你加大鸡腿了昂。”
狐狸精甩甩狗鼻子,卖力地闻起来。
继而,迈开腿往西南向去。
李莲花跟上,并招了下方多病。
“你跟我一块吧,免得狐狸精又弄错去。”
方多病撇撇嘴,老实跟上。
不过,在他们找到之前,有人先找到了。
李相夷停在西南向斜坡,一块凸起的巨石高处。
他抬手遮在额前,四下眺望。
骤然间,一道褐影从青绿的草木间,一闪而过。
找人的七个人里,可无人穿褐衣。
他脚下一踏,身如幻影地追上去。
距离在几个弹指间,被拉近一半。
他已能清晰望见,整条的褐影跃来跳去地往山下赶。
左胳膊下,还拐着道小小的浅蓝身影。
何晓凤说,她小外甥今日穿的,正是身这个颜色的衣物。
奇怪的是,那小不点乖顺地垂着脑袋和手脚,不哭也不闹。
“兴是中了蒙汗药,还是什么……”
李相夷如是猜测。
等等,那人贩子的背影,怎的有几分眼熟?
他心下有些怦然,加快脚步,欲一探究竟。
唰——
长剑出鞘的明亮声响,划破了风。
他腾龙一翻,瞬息间越过人贩子,背对着人横剑立于前方。
人贩子正从一根横枝,跃下地面。
脚步前冲好几米,猝不及防碰上凭空冒出的来者,瞳孔极惊诧地放大了。
他慌忙止住步子,没让自己撞剑上。
李相夷缓缓转过身,神情复杂到说不清道不明。
他垂了剑,握剑柄的力道,却未松什么。
“师兄……”
“相夷……”
单孤刀也出乎意料,自己被悄无声息地拦了。
拦他的人,还是李相夷。
两人都被这怪异的状况弄愣了,好一会后,空气的沉默才被打破。
“师弟,你怎么会在这儿?”
单孤刀尴尬非常地问。
“这话,该是我问师兄才对吧。”李相夷扯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