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临走前被韩铭拦下,雅沁心里就不痛快,若不是因为他,芸曦不会流落他乡,虽然有有樊哙保护,却也是历经磨难,最后为了救自己,拖着孱弱的身躯前往东郡,自此之后,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与其说是对韩铭有恨,不如说是放不下对自己的悔。
一路沉默,马车也是缓缓的跟在队伍的最后,驾车的王大姐见雅沁闷闷不乐,心中忧虑,忍不住开口:“雅沁,已经离开半日了,怎么还这样,那人韩铭胆小如鼠,我也厌恶他,因为这样一个小人,为难自己,不值得啊。”雅沁并未回答,而是反问王大姐:“若是一个人心中真的有另一个人,会在生死关头逃跑吗?我从前也是经历过的,后来明白了,与其说是舍弃,不如说你从来没真正进入过别人的内心,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这个韩铭,遇到劫匪,立刻丢下芸曦,跳窗逃跑,嘴上说有大事要做,实则就是没当回事,芸曦怎么这么苦啊。”王大姐点点头:“大道理我不懂,但我和当家的不是这样,一个人有难,另一个都会不顾一切,这才是家人,项云对你便是这样,这次邯郸之行,你怕是不只是为了救赵地灾民吧。”没想到被王大姐看穿了心思,雅沁索性不再遮掩:“我和大姐是家人,东陵救我,在项云身上也看到了家人的影子,索性也一般对他了。你说的没错,只有赵地安稳,巨鹿的项云才不会被断后路,能够安心等待战机,我也是有私心的,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圣人。”
落日余晖散满山谷,一片赤红,倦鸟归巢,落叶归根,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雅沁心中那个最想回去的地方是哪里,或许是大山深处的大榕树,东陵城中的桃花树,又或者是吴郡城西的桃花源,她自己不清楚,不定来意,岂决归处,或许只有在尘世间飘零久了,才知道内心深处那真正想留下的是什么,当然还有挡在身前那伟岸的身影。
兵士赶着马车已经进了苍淮岭最深处,天色已经渐暗,此地谷道狭长,两侧草木高耸,遮天蔽日,更加幽暗,未到深夜,阴寒的狂风卷过,比深夜更甚,望向前方,好似一条通往黄泉的不归路,让人感到刺入骨髓的恐惧。一双透着寒意的眼睛藏匿在岩石之后,阴冷的盯着前进的队伍。
带头的队长警醒,无意间感受到了这不怀好意的目光,心中也是一阵,思虑片刻,止住了前行的队伍,自己退去队伍最后,找雅沁说明一切。
雅沁沉寂在内心深处的那份安宁,队长突然问道:“雅沁姑娘,此处山林茂密,况且已至黄昏,道路没有一丝光亮,若是连夜赶路,怕会有野兽。”雅沁推开布围,果然此处山谷狭长幽深,两侧树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入夜之后,阵阵阴风袭来,让人心生胆怯之意。雅沁摇摇头:“你的意思我明白,虽然道路难行,但此处也不是能过夜的地方,山谷狭长,若真有山匪,只要断了退路,我们谁也走不了,只能快速通过了。”队长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感受到的事情说出来,回到队伍最前端,点上火把,向山谷最深处行进,只是兵士脸上大多写上了不安,而那个眼神微微一笑,闪身进入了密林,只留下一片落叶。
山匪探子脚步轻快,落地无声,很快就到了藏在密林之后的山寨,山寨虽然不大,却也很有气势,寨门有三丈多高,两侧设有箭楼,时刻有站岗的喽啰盯着门前发生的一切。探子回寨,没有寒暄,一路跑进了正殿,里面挂满了兽皮兽骨,正中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脚边摆放着一把虎头刀,火光映照,闪着寒光。
见到探子回来,彪形大汉将手中啃了一半的鹿腿扔了过去:“这是今日猎获的鹿肉,来的正是时候,快尝尝。”山寨大王对手下很好,有什么好东西也不吝啬,探子高兴,接过鹿腿,狠狠的啃食,脸上写满了兴奋。
彪形大汉见探子吃完,眼神变得阴寒,低沉着说道:“东西不能白吃,说说,一日在外,发现了什么,你已经连续五日无功而返了,今日若还是一无所获,也就没必要留你了。”世道艰难,山寨也是粮草不济,大王此言一出,身旁的山匪眼中都露出了嗜血的渴望。探子没有丝毫恐惧,大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就在刚才,有一队兵士朝苍淮岭走来,还有两百多辆马车,车上拉的都是粮食,足够山寨吃上三年的了。”听到这话,原本阴冷的脸上,露出了快意:“此话当真?刚才那半根鹿腿可还香嫩,若是骗我,你那半条腿大家可都想尝很久了。”探子无视大王的威胁,已经笑意不减:“大王,小的看的真切,是乾兵,应该是押运粮草的。”山匪眼中闪过一丝血意:“乾人狡诈无信,百多年前听信张仪允诺,撕毁盟约,至使天下为大成所灭,今日胆敢入我齐境,必让他们有来无回,弟兄们,拿上家伙,随我杀过去。”原本沉寂的山寨,顿时杀声震天,压抑百年的仇恨,此刻完全爆发。
此时山谷已经完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雅沁也有些担心:“大姐,我们也都是山中长的,此时夏末,深夜之时,夏虫最爱鸣叫,即使是这山谷林密,却听不到一声虫鸣,我觉得有问题。”王大姐也觉得不对劲,停下了马车,透着火光,雅沁原本白皙的脸庞更加惨白,他们已经距离兵士和车马越来越远了。
雅沁决定先停下,冲着王大姐点点头,王大姐大喊道:“大家先就地休息一会,吃些干粮吧。”兵士也走了大半日,早就筋疲力竭,听到这话,也不犹豫,立刻找地方坐下歇息,队长不知发生了何事,转身跑来询问。
雅沁并未下马车,直接打开食盒,取来清水,抓起一块点心,吃了一些,见到队长赶来,收起食盒,等他发问。
队长问道:“雅沁姑娘,此处林深茂密,为何让大家停下歇息啊。”雅沁指了指四周:“你看这周围,草木茂盛,而且此时是夏末,虫鸣之声应是一夜不绝,但是这里,竟然完全没有,我觉得不对,还是小心些为好啊。”听雅沁这么说,队长想到了刚入苍淮阴时的感觉,犹豫了片刻:“不瞒姑娘,黄昏时我就感觉有一丝凉意,说不出是什么,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进了山谷,我四处查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就在刚才,这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你这么说我想起了什么,少将军也是这样,他身上散出的杀意能让一切都凝结,变得寂静无比,虽然与他不同,此刻我也能感受到一丝杀意。”王大姐不在意的说道:“说的这么玄乎,危言耸听。”队长解释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从在死人堆里一次次的爬出来,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不能说准确,但有时候真的能够预知危险。”雅沁点点头:“或许这就是长期做某一件事产生的灵感之类的吧,我做泥人,芸曦谋国,也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若问为什么,我们自己也不清楚。”队长看着雅沁,等待她的决定。这次雅沁没有犹豫:“你带着大家,缓缓退出这里,记得刚才经过,大概十里之外,是一片宽阔的河谷,我们退到那里歇息,明日正午,再全力穿过这里。”队长点点头,回去传令。
大王盯着脚下的车队,有些不耐烦:“这些人怎么突然停下了,难道发现我们了?”旁边的喽啰摇摇头:“应该不会,见他们只是休息,或许只是饿了,大王,我们再等等,进了包围圈,断掉后路,让他们有来无回。”
队长把命令带到了车队,兵士小心拿上武器,调转马头,朝后退去。大王见到他们要退,大叫不好,也顾不上伏击,立刻带着山匪从密林中冲出,追赶逃离的马车。
兵士原本就疲累,马车也很重,根本不是山匪的对手,眼看就要被追上,队长打算带着兵士接战,雅沁叫住了他:“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山谷黑暗,不知道山匪有多少,不能贸然接战,马车不要了,我们先退出去。”队长有些愤怒:“姑娘,我们是士兵,不畏死,你们逃吧,若是要我把粮食送给山匪,绝不可能。”见到队长这视死如归的样子,雅沁也不免动容:“这里地形我们不知,不可能是山匪对手,留下就是白白送死,粮食等过几日我们再夺回来,但不是现在。”队长疑惑的看着雅沁:“这是什么意思,粮食被山匪抢去,他们老巢在哪里,我们根本不知道,又如何夺回来。”雅沁神秘的笑了笑:“那就让山匪告诉我们,你去刺穿几袋米粮,我们赶快撤,活着才有希望。”队长明白了雅沁的想法,点点头,刺穿了几个布袋,扔下马车,带着大家逃出了苍淮岭。
山匪见到这些沉甸甸的马车,大笑道:“这些乾人就是废物,难怪被那白起肆虐,国都都丢了,原来是只会逃跑。罢了,看在这么多粮食的份上,饶他们性命吧。”转身对探子说道:“这次你立下大功,本大王论功行赏,以后你就是探子队长,粮食也分你两车。”探子高兴,冲着其他喽啰大喊:“别磨叽了,赶快把粮食都运回山寨。”
山谷之中很快又恢复的寂静,黑暗之中,只留下了一条白色的痕迹,无穷无尽,延伸到了苍淮岭的最深处。
虽然回头看见山匪们抢夺马车粮食后便没有追赶,而是掉头离去,雅沁还是不敢停留,带着兵士们逃到了十里之外的宽阔河谷。众人生起火堆,各个垂头丧气,雅沁更是懊悔,悔恨自己的大意,懊恼被恨意蒙蔽,没有听从韩铭的忠告,只是现在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队长走了过来,深深的叹了口气:“雅沁姑娘,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正好遇到山匪劫道,或许注定我们救不了邯郸百姓。”雅沁双眼无神的看着他:“兄弟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伤亡。”队长摇摇头:“万幸雅沁姑娘临危决断,兄弟们都没事。”雅沁惨然的笑了笑:“不必安慰我了,临行前有人提醒过,这里聚集山匪,夜晚一定不能从苍淮岭通行,只可惜我没当回事,致使中了埋伏,粮食车马损失殆尽,怕是巨鹿大军也会受到牵连。”队长突然想到慌乱之中刺穿了几个米袋:“雅沁姑娘,还记得逃跑的时候你让我刺穿几个米袋吧,刚才我回头看了一眼,依稀可见,米粮铺出一条道路,只是不知山匪会不会发觉。”雅沁看了一眼阴暗的山谷,今晚并无月光:“无论如何也得试试,这是夺回粮食唯一的机会,你去挑选几个体力好,灵性的兄弟,不必多,三四人就好,眼神得好,不能点火把,寻着米粮铺成的道路,找到山匪藏匿的山寨,立刻回来,记着天亮前一定得赶回,远观就好,不能接近。”队长点点头,起身去寻找合适的人选。
王大姐轻轻拍了拍雅沁的肩膀:“不必自责,顺着米粮,一定能找到山寨的,我们再找机会,攻破山寨,肯定能夺回粮食。”听王大姐的安慰,雅沁也恢复了些信心,抬头看着西方昏暗的星辰,坚定的说道:“大姐你说的对,悔恨于事无补,芸曦可以带着残兵攻破郢城,我也一定可以攻破山寨。”
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兵士们原本紧张的神经还未得到松缓,立刻又紧绷了起来,立刻起身,横起手中的长枪,弓弩搭上箭矢,眼中尽是视死如归的决然,队长大喊:“弟兄们,我们不是孬种,这次不逃了,和这些山匪决一死战。”
远处只来了一人一骑,好像又是那令人作呕的熟悉身影,雅沁挥挥手,注视着远方,果然来的是那张让人厌恶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