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洒满空荡荡的街道,远处响起厚重的车辙声,文士带着五百兵士和车马又到了竹云轩门外,兵士们的眼神依旧冷峻,唯有文士,疲倦的眼中藏着一丝赞许的意味。
不等文士叩门,大门就被推开,雅沁一改往日装扮,不再是轻衣罗裙,换上了轻便干练的男装,一袭青衣,也是文士装扮,没有了珠钗玉环,取而代之的只是雪白的发带,青丝竖起,清秀的脸庞竟也有一丝英气,身旁的王大姐依旧是村妇装束,虽不华丽,却也简单方便。
这二人出门,文士有些愣神,上下打量着雅沁,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声嗔道:“先生,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再不出发怕要误了时辰的。”文士尴尬的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递给了雅沁:“雅沁姑娘,这个是号令兵士的信物,见铜牌如见怀王,带着它,兵士都会听你号令。”雅沁接过铜牌,仔细看了看,铜牌做工精细,纹路圆润,正面刻着一条苍龙,盘旋仰视,等待一飞冲天的机会,背后刻着令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似有号令千军之气魄。雅沁小心挂在腰间,微微点头:“先生,我们这就出发吧。”文士微微一笑:“雅沁姑娘,时辰还早,我有一叹,不吐不快啊。”雅沁疑惑的看着他,文士毫不在意,仰头看了一眼朝阳:“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故国生二子,百变尤娇媚。”雅沁听出了这话的嘲讽之意,连带芸曦也没放过,面带微怒:“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怨恨我坏了你们的盘算吗?那与芸曦何干,你还要讥讽于她。”文士立即摇头:“姑娘误会了,见你今日装扮,又想起了那日初见芸曦小姐,虽也是文士装束,但这淡雅的妆容之下,依旧难掩女子的柔媚动人,幽香弥漫,蝶舞蜂鸣,姑娘不觉得是在自欺欺人吗?”最后这句说得直白,雅沁怒不可遏,王大姐挡在她身前,指着文士骂道:“女子怎么了,任由你羞辱吗?那你看我如何。”文士上下打量王大姐:“悍妇一出,可敌千军万马。”王大姐转身回了竹云轩,拿出扫把,作势就要打他,雅沁不想事情闹大,拦住了她:“大姐,算了,既然他看不起女子,那我们也不必去邯郸了,送客吧。”
王大姐横着扫把:“我们不去了,你快滚吧。”谁知文士非但不走,反而仰天大笑:“君子当宠辱不惊,士人能忍胯下之辱,而女子不同啊,只能红袖添香,轻歌曼舞,在下只是略微调戏,还未出言羞辱,已经暴跳如雷了,邯郸路远,为姑娘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去了。”听到这话,雅沁定住了,仿佛身体被冰封了一般,王大姐轻轻推她,也无法唤醒陷入沉思的她,文士摇摇头,叹了口气,打算转身离去。
还未踏出脚步,雅沁突然转身叫住了他:“先生请留步,多谢先生指教,小女子明白了,男子与女子的不同不在于衣着装束,而是气量,君子宠辱不惊,女子遇事多是长吁短叹,这邯郸路遥,倚窗惆怅无益,小女子受教了。”文士转身,向雅沁行了个大礼,眼中赞赏之意更甚,恭敬的说道:“姑娘睿智,一点就通,老夫生平仅见,既然明白,还请慎重考虑,邯郸之路不好走啊。”雅沁重重的点点头:“先生好意心领了,芸曦是我好友,她能一人一骑,力挽狂澜,破郢城危局,我也不远藏于深闺,苦等太平之日,没有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至少要让百姓过上食能裹腹的日子,先生教诲,铭记于心,邯郸之行我会小心的。”
文士感叹,抬头看了一眼青天,好像有条彩凤瞬间闪过:“凤凰于飞,涅盘重生,希望姑娘记得我的话,遇事不可莽撞,忍得一时,前路便少了许多凶险。老夫此生极善占卜星象,若是没有看错,解天下于倒悬,救百姓于水火的怕就是你与芸曦小姐了,珍重啊。”雅沁从未听过如此沉重的话,感觉肩上重担千钧,此时的她已经脱胎换骨,选择这条崎岖的道路,注定无法回头。
文士将她们送到了城门口,雅沁正要挥手告别,文士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雅沁姑娘,老夫有一句话,还是想说。”雅沁恭敬的点点头:“先生请指教,小女子必会择善从之。”文士笑出声来:“说话滴水不漏,进步神速啊,不是什么重要的,只是你这一身青衣,文士打扮,怎么脚上的会是绣花鞋呢。”这话把雅沁惊到了,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双足,脸庞通红,不敢抬头,磕磕绊绊的答道:“先生还是发现了,原来一切是因为绣花鞋,原本我也想穿黑靴的,怎奈没有提早准备,鞋子太大,只能先这样了。”文士笑了笑:“看来是老夫多言了,姑娘莫怪,路上凶险难测,还是尽早准备的好。”雅沁点点头。
文士想了想,开口说道:“此去一别,应是无缘再见,姑娘保重吧。”文士这话,雅沁没有听懂,着急的问道:“怀王不是很器重先生吗?难道你要离开了?”文士收起笑容,严肃的看着雅沁:“不是老夫要离开,是姑娘怕是不会回来吴郡了。老夫再多一句嘴,吴郡之内,暗潮涌动,凶险怕是胜过去邯郸的前路,姑娘到了就别回来了。”这话深奥,雅沁无法领会文士的意思,一脸迷茫的看着他。文士见兵士押运着粮草已经走远,城门的守卫也不在身旁,小声说道:“罢了,老夫告诉你吧,让老夫助你们离开的正是范老,如今巨鹿战事焦灼,项云怕是无力速胜,你在吴郡,他必然投鼠忌器,也不会与王离死战,只有离开这里,项云才有一丝胜机。怀王本就不是甘心做傀儡的,大将军已死,他更是生出了夺权之意,怕是将来会与少将军一战,你留在吴郡,项云必败无疑。这次你虽然得了七千两白银,粮食还是怀王出钱,原本这些是他要修葺别苑的,如此一来,必然记恨上你了,留在吴郡更是凶险难测,只能离开。”雅沁这下全明白了,感激的看着文士:“多谢先生指明前路,那我就留在邯郸城,等项云得胜的消息,但我还有一问,这几日的事情,先生是否早已看破,暗中怕是还有先生的推波助澜吧。”文士尴尬的笑了笑,转身朝城门走去:“不可说,不可说啊。”王大姐不屑的看着他:“穷酸货,装什么高人。”
王大姐的话传到了文士耳中,雅沁已经上车,王大姐正要赶马车北行,耳边传来了文士的声音:“我本逍遥山中客,怎奈失足入红尘,城外坦途巧遇虎,细看却是悍妇人。”听到这打油诗,雅沁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大姐跳下马车,朝文士追去,举起马鞭就要抽打,文士听到身后吹来一阵邪风,跑入城门,大喊救命。
赶了三日路程,大家都感觉疲惫,雅沁也被这马车摇晃的好像骨头就要散架,押运兵士的队长跑了过来,对着马车恭敬的说道:“雅沁姑娘,我们已经赶了三日路程,能否先歇息一会,弟兄们已经没有力气了。”雅沁也很疲倦,推开布围,但是此处道路崎岖,而且已至黄昏,怕会有野兽出没。
雅沁从包袱中取出了地图,仔细查看:“此处应该就是苍淮岭,此山岭南北绵延三百里,沿着身旁的泗水向北行,应该很快就到了淮水,渡了淮水,就是淮阴,也就二三十里吧,这里山岭茂密,怕有危险,我们再加把劲,到了淮阴再歇息。”毕竟所有人都得听雅沁的,兵士队长不能说什么,只能转身离去。
两个时辰,平安无事,入夜时分,雅沁带着大家终于到了淮阴城,这里也是故国城邑,雅沁取出腰间悬挂的令牌,递给守门兵士,兵士见到令牌,恭敬的说道:“这位公子,请恕在下甲胄在身,无法行礼相迎,请随我到县衙歇息,县令已经设宴,至于粮草,可以到县衙放置,兵士也可以在县衙歇息。”雅沁听守卫喊了自己一声公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点点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多谢了,还请带路吧。”雅沁得意的跟在守卫身后,王大姐凑了上来:“看你这得意的样子,你忘了人家芸曦吗?项云见到,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呢要不是天黑,肯定让人家认出来了。”雅沁也不示弱:“认出来又如何,前几日先生教诲,脸皮要厚,一定不能承认。”王大姐看雅沁心情不错,并未被旅途的疲劳侵蚀,欣慰的笑了笑。
酒足饭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雅沁和王大姐回到了房间,时辰还早,王大姐提着房中木桶准备出门,雅沁叫住了她:“大姐,你提着木桶是要做什么呀。”王大姐笑了笑:“在竹云轩,你每日都要沐浴的,今日在县衙安歇,难得有机会,我自然是去给你寻热水呀。”雅沁听后十分感动,却还是摇摇头:“大姐,还是不必了,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况且他们都当我是男子,若是沐浴,难免会有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合衣安歇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雅沁说的有道理,王大姐叹了口气,放下木桶:“揽下这差事也真是麻烦,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邯郸城啊。”雅沁拿出地图,在烛台下细细查看:“如果地图没错,我们已经走了五分之一,最多半月就能到邯郸,只是出了这淮阴,就是齐地了,腰牌在那里没用,只能露宿荒野了。”苦日子还在后头,王大姐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烛台熄灭,二人合衣而眠。
淮阴的清晨还是有几分寒冷的,微风透入房中,带着几分阴寒,雅沁慢慢苏醒,打开木窗,院中竟无一丝阳光,失望的说道:“这淮阴真是奇怪,朝阳当空,但这院中竟没有一丝射入,依旧阴冷无比。”王大姐正巧打水回来,听到雅沁的疑问,笑着说道:“还有你雅沁公子不知道的呢?”雅沁点点头,疑惑的看着王大姐。王大姐放下水桶,笑了笑:“这淮阴地处淮水北岸,处于阴面,虽是夏末,阳光也要午后才会落下,故而得名淮阴。”雅沁恍然大悟:“大姐可真是博学啊,小生受教了。”房中传出两人清脆的笑声。
梳洗完毕,雅沁打算告退离开,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雅沁好奇的推开房门,正巧管家经过,雅沁拉住他问道:“先生,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吵闹。”管家歉意的看着雅沁:“还请上使包函,是城中的刘家和陈家,刘家昨夜少了只鸡,陈家多了一只,刘家说那是他们家唯一的老母鸡,陈家不承认,说这鸡原本就是他家的,老爷正在断案,不好意思,吵到上使了。”
雅沁回到房中,这几日确实无趣,今日竟遇到这事情,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乞求的看着王大姐:“大姐,我们去看看吧,反正还要找县令辞行的。”王大姐笑了笑:“你就是想去看热闹,找这些托词,罢了,这农家之事,我也想看看,一起去吧。”雅沁高兴的跟在王大姐身后,蹦蹦跳跳的,文士的高雅早就抛之脑后。
县衙之中围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评论,还有人给县令提建议,堂中两人跪下,一个年老妇人声泪俱下:“大人啊,我家儿子有病,全靠这只老母鸡下蛋,勉强换些汤药,若是没了,我儿子的病该怎么办啊。”县令安抚道:“刘家老夫人,你不要心急,这鸡到底是谁家的,本官还要细想。”身旁的中年男子学着刘老太的模样,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大人啊,我家今日是多了只鸡,但凭什么就说是她们刘家的老母鸡,来县衙之前,我也把这鸡抱去了她刘家,谁知这鸡立刻离开,肯定不是她家的,还请大人做主。”县令看着中年男子,质问道:“听你这么说,是承认这鸡不是你陈家的了,既然如此,本官做主,这鸡就归还刘老太,你也没有损失。”这话一出,中年男人不干了,哭诉道:“大人啊,怎么能这么草率结案,既然不是刘家的,就不能说是归还,一只老母鸡事小,我陈家清白事大,若是这样判,大家都会觉得是我偷了她家的老母鸡,以后还如何在淮阴立足啊。”
王大姐看了一眼雅沁:“你觉得这鸡是谁家的。”雅沁摇摇头:“如果他们说的都是实话,那这鸡就不是刘老太的。”中年男人听到这话,大喊:“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说不定这鸡是来走亲戚的,看我家风水好,不愿离去,干你刘家何事。”刘老太回头看了一眼雅沁,眼中尽是幽怨和绝望,雅沁不好意思,藏在了王大姐身后。
就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传来声音,喊着他知道这鸡是谁家的。众人一同看向县衙门外,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雅沁竟然觉得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