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1日 北海道 边田市 北椿山庄附近
刚刚泡完温泉的方德鑫穿上宽松的羽织走出北椿山庄,这种服饰非常适合他壮硕的身材,其通透性也能保证刚刚泡温泉时吸收的热量能够很快散发出去。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钟,落日的余晖已经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峦中,取而代之的是远方村镇星星点点的灯光。日本是一个发达国家,但乡村和大城市的差距依旧非常大,比如边田这种四五线的小城镇,依旧保留着江户时期的建筑风格和城市布局,当地政府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无法跟上整个国家的发展脚步,因而改变策略发展旅游业,老老实实吃中央政府的转移支付,这种行政方式使得边田基本保持了收支平衡,代价则是想要发展什么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方德鑫心里面清楚,华北组能够在北海道暂时站稳脚跟的原因是因为符纸走私业务,擅长于狡兔三窟的方德鑫绝对不允许自己身上有这种致命的弱点,因此他在等待机会,等待着一个能够让华北组有多个“窟窿”用于断尾求生的机会。
“大哥,晚上好。”北椿山庄门口,小田切雄木站在黑色的本田轿车前鞠躬,然后打开后座的车门,示意对方就坐。
“都说了别叫我大哥,要叫方董事。”方德鑫用他那只粗大的手揉了揉雄木的肩膀,同时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道,这让对方不禁打了个激灵。“我们方氏物流是一家物流公司,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你叫我大哥,搞得我们好像黑道份子似的。”
“对不起方董事。”
汽车缓缓行驶在边田郊外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轮胎碾过地面的积雪,为了防止交通意外,坐在驾驶座的小田切雄木保持着20千米每小时的速度,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因为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很多交通意外就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导致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用后视镜瞟坐在后排的方德鑫。
这位华北组的头目杵着下巴,用一种踌躇的目光注视着窗外路边的积雪,他打算去镇中心的物流事务所,去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有没有留下什么能够修复二人关系的东西或者线索;作为华北组的组长,方德鑫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可作为一名父亲,他深知自己是不合格的,他心里面有计划,这个计划需要方欣楠……虽然这其中的确有利益成分的驱使,但他内心中也非常希望方欣楠能与自己和解。每当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会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刚刚到日本的那段日子:
一个从黑龙江偏远农村坐黑船来日本且身无分文的年轻人,浑身上下只剩下了反叛的精神,这不就是现在的方欣楠么?历史是个轮回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因此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能够抹平二人之间的隔阂,当然要是能够做些什么促成催化剂就更好了……
“方董事,良平大哥有从东京那边带来什么好消息么?”汽车终于驶出了危险的小道,来到了宽敞的大路,因此小田切雄木也能够分出一些注意力来吹吹散牛。
“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良平哥不在,我担心我们如果再遭遇到类似上一次的袭击,会发生什么乱子。”小田切雄木试颤颤巍巍的说道,“而且……上次联系的中国黑客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不是么?”
“你是没有把我这个组长当回事么?”方德鑫半开玩笑性质的调侃道。
“不是不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雄木立马改口,他可能在别的方面没有什么出色的能力,但在油嘴滑舌方面可谓是天赋异禀,“我的意思是,您和良平在一起的话,那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中国不有个成员叫做‘画龙点睛’嘛,您是那条龙,良平大哥是‘眼睛’。”
“把你那拍马屁的功夫用在学习业务上吧!”方德鑫摇下车窗,外面的冷风吹进车内,他点燃一根雪茄,深吸一口后将手伸出去弹烟灰,在边田这么个鬼地方晚上几乎不可能有对流车,因此不用担心手被撞到,当然,这依旧是方德鑫惯用的借口罢了,他总是会用各种说辞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套上一层朦胧的合法性。
在小田切雄木的眼中,他的领导方德鑫是一个心态比较稳重的人,他有着和相扑选手一样壮硕的体型,却无论都哪里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自从雄木加入华北组后,他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方德鑫发脾气——这也让他产生了疑虑:方德鑫真的是个黑道头目么?因为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中年工薪族的模样,亦或者那只是故意摆出的扑克脸?他不清楚。
川崎良平之前告诉过他,拥有奥术师评级b级的方德鑫,在东京在与奥术师战斗时候很少使用奥术,他是“暴力美学”的支持者,在和敌对黑道开打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使用机能强化后,以“音步”为辅将敌人一一击毙。听完这个故事的雄木,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灵活的胖子,一秒冲到你面前然后两拳把你揍飞的场面,如果良平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面……那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就是诡橘的都市传说了。
“公司内上半年的财报出来了么?”
“依旧保持着每个月一个百分点的增长率,虽说我们的确可以说是垄断了北海道的物流业,但在一片营养不良的盐碱地,无论如何也是种不出庄稼的——至于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俄罗斯出口的西伯利亚便宜木材严重打击了我们的林业建康,之前雇佣的那几个职业经理人秉承着能少亏一点是一点的策略,转让了京极町附近大约50公顷的私有森林给了羽月家;再接着就是符纸走私业务,南方对于符纸的需求越来越大,仅仅靠北海道的那几条航线会造成供不应求的局面,到时候我担心有其他人来抢我们的生意。”
“把所有的林业和那些房地产的坏账一并打包送给羽月家吧,他们不是一直想要‘重振荣光’么?那我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好了。”
“您把坏账给他们他们会心甘情愿的吃下去么?”
“羽月家虽说是一个奥术师家族,但他们有一家规模还不错的资产管理公司,所以那些不良资产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赚钱门道,只要日本政府的印钞机不会停,他们就有的赚。”
“这样一来会不会壮大他们的势力?比起这种古老的奥术师家族,我们必须小心为妙。”
“川崎良平从东京给我带来了一个值得关注的消息。”汽车已经缓缓驶入了边田市的市中心,灯光也逐渐明朗起来,坐落在城镇中央的是这里唯一的cbd,有些炫目且带有现代化的灯光让这座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让方德鑫不禁回想起了在东京的那些日子,“东岛会已经被警视厅压制的差不多了,我觉得华北组是时候考虑重返东京,就像你刚刚说的,北海道的盘口太小,自己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桃子,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可是……要怎么做呢?我听说,在咱们撤出东京的时候,为了不留下辫子,把所有的资产都拍卖出售了不是么?”
“拍卖出售了,难道就不能买回来么?”方德鑫顿了顿,“不过,这次我们不打算用非法的手段了,采取正规的手段,合法合规。”
“这是咱们华北组的作风么?”
“规矩被制定的时候,就代表了他是能被打破的,不能打破的东西是真理,而这个世界不存在真理……至少在我这儿,是这样的。”
“既然组长都已经这么说了,想必您的心里面应该有计划了?”
“是有了……不过,这得需要东京警方的配合才行,雄木,在这段时间,你是时候该考虑下担任札幌区域长的事情了。”
札幌的区域长?雄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刚刚加入华北组的时候,他曾试着按照职场那一套行事方式,去揣测方德鑫的行为动机与逻辑,找机会拍上司马屁,最后平步青云;可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猜不透这个男人,很多时候在他看来非常简单的小事,方德鑫得有本事从中看出其他的端倪,这或许就是“人生阅历”不足导致的。
小的时候,雄木很喜欢打电子游戏,成年后他发现人生本质就和电子游戏没什么区别,所谓的“阅历”无非就是游戏里面的经验条,只要经历的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变成一根老辣的“油条”。只可惜,这些论调对于小田切雄木来说还是过于单纯,他不清楚华北组之前在东京干的那些事情,再加上现在有一定比例正规产业的加持,因而也不会在直觉上认为华北组是个黑道,即使他心里面清除华北组就是彻头彻尾的黑道,这种严重的错位感,造成了他现在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方德鑫居然要任命自己担任区域长?这种秘而不宣的说话方式他或许应该早已习惯,可实际上……在后座的男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适合干这个的料;诚然,能够升职加薪是每个打工人的梦想,可若是这个梦想是某个不靠谱的南郭先生想出来的呢?韩宏伟才应该是札幌的区域长……而不应该是自己。
“妈,方德鑫那个老东西进市区了,要我继续跟上去吗?”
“不用,只需要向我汇报一下你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就行。”
狼是一种集群活动的动物,它的捕食特点一是突然袭击,乘猎物不注意时,出其不意的攻击;二是选择孤立或弱小的目标,四面攻击,有时能捕杀比它大得多的猎物;三是多路追杀,平行追击。在发动袭击前,他们会派出侦察兵进行“情报搜集”,在获得了猎物的信息后,便会采取行动,用最快的方式撕咬猎物,最后将其吞噬。
或许真的就如方德鑫所言,华北组在北海道过得日子太滋润了,导致许多人都已经懈怠且变得不思进取,因为无论是方德鑫或者小田切雄木,都没有发现尾随在轿车后面的郊狼——来自羽月家族的奥术师羽月梨乃,正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上半蹲着,就好像坐在花果山宝座上的美猴王,贪婪的用机敏的目光注视着下方来往的车道,一边用奥术尽可能的维持自己的平衡。
和那天在札幌宴会上的着装不同,羽月梨乃并没有穿着和服,而是给自己量身定制了一款十分潮流的冬装:她的上半身是白色面包羽绒服配毛衣,下身则是黑色的长紧身裤和运动鞋,这样的穿搭十分灵活且易于施展奥术,要不是家里面的要求,梨乃巴不得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时尚达人……在梨乃得到设想中,她的人生归属应该在南方,京都、大阪、和歌山才是她向往的地方,如果不是生在羽月家这个家庭,她或许真的就会和那些普通的女大学生一样,读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稀里糊涂的追赶者所谓的“潮流”,然后进入社会后获得一个被打烂得稀碎的人生观。
人类,总是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东西,在贪婪之心的趋势下,永远得不到满足;这就好比你有一包零食放在自己的抽屉里,你绝不会产生“想要把它吃掉”的冲动,只会在突然想起的时候发现“哦,原来我抽屉里还有一包零食”;但如果这包零食放在你同桌的抽屉里,那情况就会很不一样了……
“华北组最近应该有不小的人事变动,我听到方德鑫说,他们打算把一些资产转让给我们。”
“啊,关于这个,我想再过一会他们的电话就该打过来了。”电话另一头的羽月智子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在梨乃的印象中,母亲无论到哪里都是那一副扑克脸,最令她想不明白的是,对外人这样也就算了,可她居然对自己的女儿也是这样……
“吃下不良资产真的不要紧么?”
“梨乃,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想要当一个捡废品的拾荒者对吧?”
“对的。”真讨厌,她又开始将那些无聊的鸡汤文学了。
“但如果我是一个废品回收站的老板,虽然身份依旧是‘收废品’的,但我的收入就不是普通的拾荒者所能够比拟的,羽月家是‘废品站’老板,而华北组就是给我们送那些废品的拾荒者。”在这种时候依然在打肿脸充胖子好么?羽月梨乃心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梨乃,生物界中,存在着‘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的生态关系,我们羽月家扮演的就是分解者角色,所谓的不良资产处置办法,说简单点无非就是向地方政府伸手要钱罢了,在要钱这方面,我们可是有很大的优势的。”
“如果你说的是靠那些情色产业和打擦边球的艺伎节目,那我可真是太感慨了!你自己也是女人,可你做的事情和那些老鸨没什么区别。”不知道为什么,梨乃突然拔高了自己的声调,“不,母亲大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只是用‘你以为’的方式试图去理解我,我一点也不想掺和那些破事,我现在只想找到那个叫做方欣楠的,然后想办法找回上次她当众羞辱我的场子。”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梨乃,只要你老老实实按我的计划来,我相信那天不远了。”
“希望如此吧……”
“继续保持对方德鑫的监视,无论她有什么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梨乃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按下手机上的通话键,挂掉了电话;又是跟踪方德鑫……又是随时汇报……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梨乃总会在心里面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说句实在的,其实那天那个叫做方欣楠的把自己教训了一顿确实也没什么,技不如人就代表自己的确需要提升自己在奥能方面的造诣,他也明白在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不可能拿到,可她就是很不爽。
这种心态其实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够分析出来了,只不过梨乃很不愿意承认这个结果——这种心态名曰“羡慕”,她羡慕方欣楠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耍性子,她羡慕方欣楠可以不受拘束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羡慕方欣楠那种非常乐观的心态……至少在表面上,她看方欣楠就是这样的人。她羡慕这样的人生,而这种强烈的情感在无法得到实现或者满足的时候,便会产生嫉妒,乃至于憎恨,所谓的“由爱生恨”恐怕就是这样。
虽说“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反而被你轻松得到”这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罕见,可梨乃就是要一探究竟,这个方欣楠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凭什么她就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那种人生,不管结果如何,她一定要把这个事情问个清楚。
在心中下定了决定的梨乃,使用“音步”奥术轻轻一跃,来到了十字路口旁的一处小洋楼楼顶,朝着方德鑫消失的方向奔去,自从上次的宴会离场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方欣楠,这家伙肯定还在北海道,不然华北组不会这么安静,只要继续跟着方德鑫,就肯定能找到方欣楠的下落。
这个恐怕是唯一一个支撑羽月梨乃,继续做着这些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事情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