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要着急,你先坐稳了。听女儿慢慢跟你说。”秦栩说着,又转向何明珏:“劳烦何四哥去请了父亲来。我有要紧的事情跟大家商量。”
“好。”何明珏应声出去。
罗琉纾实在等不及,便拉着秦栩追问:“究竟怎么回事?”
秦栩只好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跟她讲了一遍。
“我的个老天爷哎!这话怎么说的……这……栩栩姑娘你胆子也忒大了些!”旁边的燕夫人听完,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罗琉纾也吓得不轻,指着秦栩骂道:“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这么大的事情也敢应下!你这性子,早晚要吃了大亏,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晚饭后,秦隽清把秦栩叫到自己的书房,旁边只有燕宾一个人。
“父亲。”秦栩捧着茶盏放到秦隽清手边。
“你……”秦隽清看着面前乖巧俏丽的女儿,一肚子责骂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叹了口气问:“害怕了吗?”
秦栩半跪下去,按着秦隽清的膝头,小声说:“一开始很生气,觉得他们仗着身份欺负人。进宫之后有点害怕,但看见太后娘娘哭得眼睛都肿了,又没那么生气了。就算身处至高之位,他们也都害怕生老病死。”
“你还有心思怜悯人家?你就不想想你的母亲?你再晚回来一会儿,她就亲自进宫要人了。”
秦栩忙说:“女儿知道。但当时那种情景就跟刀架在脖子上一样,我也没有办法。”
燕宾从旁劝道:“东翁,姑娘已经平安归来,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来说还算不错。我们应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了。”
“嗯。”秦隽清摸了摸女儿的头,“起来,坐那边说话。”
秦栩起身,在下手的椅子上落座。
燕宾托着茶盏说:“皇上这个情景,按照常理应是太子监国。但皇上没有儿子,就算是宰相监国,也得从皇族中挑一个储君人选。”
“储君人选不好定,但监国的人选却有两人。”
“宸王和梁王。”
秦栩忙说:“穆旭东说,他手里有梁王的把柄。”
燕宾微笑道:“梁王这边有一个余时飞,但宸王有太后。按照辈分,梁王要称呼太后一声皇嫂。若梁王监国,将来继承大位,太后该如何自处?”
秦隽清淡淡地说:“这次的事情,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父亲?”秦栩满心想着秦隽清会从中推波助澜,助元祚上位。
秦隽清扫了一眼秦栩,没有说话。
燕宾小声说:“姑娘细想想,当前这种形势,他如果都不能拿到监国大权,那么以后又如何担当大位?”
秦栩点头称是。
接下来的几天,秦家开始请年酒。先是罗家一家子过来玩了一天。初五这日又请了朝中几位清流人家,大理寺卿郁垚夫人带着儿女都到了,还有翰林院的编修吕宏朗夫人带着儿媳,女儿也来赴宴。不到巳时,秦家已经高朋满座。
秦栩自然要前前后后的忙活,燕宾帮着秦隽清在前面招呼那些大人和公子们。
早有人听说何明珏住在秦家,男人们不好问,内宅妇人们总是忍不住的,有人向燕夫人悄悄打听,还有想借此机会见见的。
燕夫人一律以“何公子是来考试的,自然要抓紧时间温书。”这样的话把人打发了。
于是大家越发笃定这何明珏是秦家早就选中的女婿。否则这样的场合为何不叫出来让大家见见?分明是怕被别家抢了去。
入夜,忙了一天的秦栩只觉得头晕眼花。画眉一边给她拆发髻,一边把听到的闲言碎语说给她听。
秦栩揉着太阳穴,叹道:“要我说,那边关打仗就该派这些妇人去,一通说说说,把沙北鞑子说得晕头转向,然后咱们再猛然突击,一定能大获全胜。”
画眉和弄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栩躺进被子里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说:“明儿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们都不要叫我起床。我要睡饱了才起。”
画眉答应着,给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幔,端着灯烛往外间去了。
一夜沉睡,乱七八糟的梦境互相挤压着,秦栩怎么也醒不来,最后还是被画眉给叫醒的。
画眉拿了小袄给她披上,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姑娘,这都快要巳时了。您再不起,夫人就该请云先生来给您诊脉了。”
“这一夜睡的太累,活像是打了一场仗。”秦栩有气无力地说。
“姑娘清醒一下,起来走动走动,若是累,用过午饭后再睡也是一样的。”画眉把秦栩拉下床,给她梳洗穿戴。
“姐姐!姐姐快起来了!”燕墨羽兴冲冲地跑进来,见秦栩正坐在梳妆台前,便凑过去说:“姐姐,梁将军进京了!”
“谁?”秦栩愣愣的问。
“霜月将军梁寒玉啊!我刚才出去玩,听见街上的人都说,霜月将军昨夜就到了,今儿一早她的随行兵马都驻扎在城外,她一个人进宫面圣去了。”
秦栩顿时来了精神,之前的萎靡消散地无影无踪。
“梁将军进京了!那崔鹤明呢?他有没有来?”
皇上病重,边关战将回京朝圣乃是先例。可是算算时间,这梁寒玉来的委实太快了些。
燕墨羽皱了皱眉头:“崔将军没来呢。”
沙北白萧夜失踪,崔鹤明肯定要调兵往鸣沙关,他不来,也是对的。可梁寒玉回京是为了什么呢?
梁寒玉进宫面见太后,太后留她用了午膳后方出宫。
出宫后她便策马出城。所有人都以为她出城跟她带来的两千护卫在一起,然而她去的却是一处小山头。
“将军。”近卫梁翀接了梁寒玉的马缰绳,低声说:“我们的人已经勘察过了,没有闲人。”
“嗯,你守在这里。”梁寒玉踩着陡峭崎岖的山路独自进了山林。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梁寒玉登上了小山的山顶。
山顶上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迎风而立,身上墨蓝色的衣袍被朔风吹起,飒飒作响。
“阿旭。”梁寒玉在男子背后站定。
穆旭东转身,恭敬地向梁寒玉躬身行礼:“大姐。”
梁寒玉笑了笑,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两年不见,你小子长高了这许多。”
“我早就说过,我肯定比大哥高的。你们都不信。”穆旭东说这话的时候是勾着唇角的,但是那笑实在太假,叫人看得反而心酸。
梁寒玉照着穆旭东的胸口捶了一拳,骂道:“你小子!两年不见,见面就戳我心窝子。”
梁寒玉身为西川侯梁昭的长女,从小在军营长大,立志要做名垂青史的女将军。她十几岁的时候被梁昭扔去穆虎臣帐下历练,跟穆振东青梅竹马,有白头之约。
只可惜,两家尚未放定,穆振东便血溅沙场。
按理说,没有放定的婚约可不算数。然而梁寒玉再也不许人提她的婚事,只要有人提及她的亲事,她一律拿刀砍出去。
正因如此,一向混不吝的穆旭东见了梁寒玉,都规规矩矩地喊一声“大姐”。
听梁寒玉骂自己,穆旭东忙躬身低头:“是我该打。这两年在京都,每日吃喝玩乐,混吃等死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梁寒玉笑了笑,转了话题:“白萧夜的事情有点复杂。但崔鹤明查明今年秋天朝廷给鸣沙关送去的军粮有一半掺了沙子,我已经把这次督粮官葛时押进了刑部大牢,但元都城里的水一向深,这案子怎么审,恐怕还得有人盯着。”
穆旭东沉声说道:“大姐放心,这事儿有人盯着。”
“这次沙北鞑子突袭的时机拿捏的特别准,就在白萧夜没粮食的时候突发猛击,我和鹤明都怀疑有内鬼。”
穆旭东捏紧了拳头:“不错。这个内鬼,年前在黎东又出现过。”
“谁?!”梁寒玉肃声问。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行商,滑不溜秋的实在难抓。不过,快了……”穆旭东想着过了上元节,孙经武的案子就要审判,那么藏在杂货铺子里的李遂也该动了。
梁寒玉看穆旭东讳莫如深的眸子,又忍不住捶了他一拳:“别大意了!需要我做什么?”
“沙北军粮掺假的事情,姐姐送了关键的证据来。这就帮了大忙。后面的事情你也不好插手,就等着看热闹吧。”
“我不能久待,上元节后就要回西川了。”
“嗯。你回去之前,一定能欣赏一出大戏。”
“我今日见到了圣上,瞧那样子……算了,宸王是有成算的人,也无须我多嘴说什么。”
穆旭东这回是真的笑了:“大姐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梁寒玉转身往回走,又朝着身后摆摆手,“你要的东西,我叫人送你府上了。不要太感动哦。”
“好。”穆旭东看着梁寒玉挺拔的背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若是大哥还在,这位叱咤西川的霜月将军已经是他的大嫂了。
穆旭东忽然心思一动,追上去喊道:“大姐!还有一事。”
“哦?”梁寒玉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穆旭东,“什么事?”
一向没脸没皮的穆小侯爷忽然有点羞赧地抓了抓后脑勺,笑道:“你哪天有空,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梁寒玉的眼睛多毒,一下就看穿了穆旭东的心思,笑问:“你小子,有心上人了?”
“除了远在黎东的二姐,我没什么亲人了。你……替我见见她,好不好?”
“好啊!这是好事。上元节之前我都有空,你安排好了,随时叫打发人来叫我。”梁寒玉开心地拍了拍穆旭东的肩膀,“臭小子果然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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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墨羽总想着一睹霜月将军风采,一有空就缠着秦栩出门去。希望能在街上偶尔撞见梁寒玉。
初八这日,原本是大理寺卿郁垚家的年酒。一早起来秦栩梳洗打扮了,带着燕墨羽和弄墨画眉一行人前往赴宴。
车子刚拐进西凤大街,就见一队禁军呼啦啦冲过来。若非老钟及时拉住马缰绳,车里的秦栩等人定要撞到脑袋。
“钟叔,这是怎么了?”弄墨掀开车帘问道。
“姑娘莫慌,是一队禁军刚急匆匆的过去了,像是有什么大事儿。”老钟等禁军的队伍过去,方放开了马缰绳。
“今日初八,能有什么大事?”弄墨纳闷地嘟囔着。
秦栩皱眉问:“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钟看着被禁军队伍冲的乱糟糟的街道,若有所思地说:“往那边……好像是国子监?春闱在即,是国子监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
秦栩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慌张,忙说:“墨羽,你去看看。得到消息赶紧来郁大人家找我。”
“好嘞。”燕墨羽跳下马车,朝着贡院的方向去。
老钟赶车继续往郁家去,刚到门口燕墨羽就一阵风一样跑了来。
“姐姐,姐姐……”燕墨羽拉着刚下车的秦栩,小声说:“国子监里闹起来了!几百学生一起往皇宫去,说要皇上严办沙北军粮掺假案!”
“呵!这可真是有意思了。”秦栩扭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姐姐,国子监可是归咱家老爷管的!这事儿上头会不会怪到老爷头上?”
“国子监的学生不过是热血爱国而已,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大家以不同的方式报效朝廷而已。”
先是黎东兵败,穆家父子血溅沙场却承担污名,三年后沙北兵败,白萧夜生死不明……这一笔一笔的帐算下来都跟军粮有关。
这是户部的糊涂账,怎么都算不到礼部尚书的头上。
秦栩带着弄墨几个人进了郁家,郁家的管家娘子见了她忙客客气气的迎进去,送至郁夫人处。
“秦栩给夫人恭贺新春,愿府上诸事顺遂,富贵延年。”秦栩稳稳地向郁夫人行新年礼。
“好孩子,快起来。”郁夫人挽住秦栩的手,顺便往她手里塞了个红色的荷包,“也愿你万事顺心,平安吉祥。”
秦栩没想到郁夫人还会给红包,想来是因为之前往黎东走药材,带着她发了一笔小财的缘故。一时也不好推脱,忙又福身行礼:“谢夫人疼惜。”
“应该的,我可没把你当外人。”郁夫人说着,又叫自己的女儿:“你今日要替我好生招待栩栩,可不许怠慢了。”
郁槿宁拉了秦栩的手笑道:“母亲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