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间,罗戚氏也带着儿女到了。众人聚到一起又是一番说笑。郁槿宁拉了秦栩,罗诗筠往一旁去喝茶吃点心。
罗诗筠左右看看没外人,拉了秦栩小声说:“你们听说了没,今日国子监的监生们闹起来了。”
“我来的路上刚好看见禁军往国子监去了。于是叫墨羽去打探了一下,听说他们是因为沙北军粮掺假的事儿闹起来的。”
郁槿宁先打发自己的婢女去门口守着,方小声说:“可不是么!我听说是梁将军赶来京都,向大内呈上了关于军粮掺假的证据。那些证据是崔将军查到的,但如今沙北正在打仗,崔将军分派人手去打沙北鞑子,没办法亲自来京,所以把此事托付给了梁将军。”
秦栩皱眉问:“崔将军的奏疏还要托付梁将军亲自送往京城?难道这……”
郁槿宁再次压低了声音:“你以为呢!若非如此,这奏疏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到皇上面前呢。这军粮掺假案牵扯的人可不少!听说……皇室宗族也扯进来了。”
秦栩顿时明白了穆旭东之前说他攥着梁王的把柄是什么意思了。
这几年来,军粮掺假,折半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听说白萧夜把祖产薄田都抵押出去,就为了给军士们弄口吃的。
这事一直被余时飞压着,皇帝也因为白萧夜跟穆虎臣走的近,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这事儿要通过国子监的监生们,翻到明面上来了。
国子监的学生们聚会请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事虽然由禁军和皇城司压着,但朝廷官员们却难以置身事外。
郁家的年酒因此缺席了好些人,自然,缺席的都是有职务在身的大人们,至于女眷和公子哥儿们还是要维持应有的体面,吃酒闲聊,撑到午后方各自找由头告辞。
秦栩眼看着各家女眷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方向郁夫人作别。
“好孩子,我不把你当外人,有些话就多啰嗦两句。你素来是个有心的,瞧你这眼底的青色便知你这几日操劳的很。如今是多事之秋,你母亲双着身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秦栩欠身答应着:“夫人的教诲,栩栩记住了。”
郁夫人拉着秦栩的手,一边送她往外走,一边说下去:“外面的事情有你父亲顶着呢!你有什么难处需要我们搭把手,也不要客气。尽管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能帮一定帮你。”
秦栩停住脚步向郁夫人深深一福:“秦栩多谢夫人。有您这句话,许多事我便放得下心了。”
郁夫人笑着挽起秦栩的手,低声叹了一句:“傻孩子。”
郁槿宁陪着母亲送秦栩,看着秦家的马车拐出自家门前的巷子方转身往回走。
“母亲,你对栩栩很特别。”郁槿宁挽着自己母亲的手腕撒娇,“我有时候觉得,她都要把我比下去了。”
郁夫人笑了笑,问道:“你跳开个人情感,把自己跟秦栩比一比,你觉得你们二人的差别在哪里?”
郁槿宁想了想,说:“她比我沉着冷静,虽然年纪不如我大,但行事做派像是比我大了三五岁的样子。”
“这话说得很对。那你知道是何种原因让这个比你小的姑娘行事做派却比你老道成熟许多?”
郁槿宁再次沉思半晌,摇头说:“女儿不知。”
“她比你少了一个弟弟。”郁夫人侧脸看了一眼爱女,轻叹道:“咱们女人家,这辈子能依靠的只有三人,娘家的父兄,未来的丈夫以及儿子。”
“秦栩和你一样,都有一样的出身。你的父母跟她的父母相比也没什么差的。但她的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虽然肚子里现在怀着一个,然而是男是女尚未知晓。”
“所以秦家遇到事情,她无法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安享太平,必须挺身而出为父母分忧。这一点,于我年轻的时候是一样的。这些年,我不愿将我吃过的苦让你再吃一遍,对你百般呵护,什么事都替你安排好了。但细想想,这样对你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郁家母女的交谈消失在暮色里。秦栩的马车也碾着暮色停在秦家府邸的大门外。
门口的下人忙上来牵着马缰绳,扶着车辕,帮忙拿东西。
“姑娘,慢些。”弄墨搀扶着秦栩下车。
秦栩问道:“父亲可在家中?”
门人躬身回道:“回姑娘,老爷上午进宫去了,尚未回来。”
“燕先生呢?”秦栩又问。
“燕先生在书房呢。”
秦栩进门后便急匆匆往书房去见燕宾。
燕霖也刚回来不久,正在书房里跟燕宾说外面的情况,二人见秦栩回来,忙起身相迎。秦栩焦急地问:“先生,国子监的学生们闹事,牵连了父亲么?”
燕宾忙宽慰秦栩:“姑娘放心。国子监虽然归礼部管,但学生们闹事自有人挑头。大人进宫是怕有些人狗急跳墙会伤了学生们。”
“嗯。如此就好,燕先生和燕大哥都费心了。我进去瞧瞧母亲。”秦栩说着,起身向燕宾福了一福便往后宅去。
当晚,秦隽清至亥时方归。
罗琉纾心中忧虑无法安睡,秦栩一直陪着她。
秦隽清一回来便看见妻女齐齐的迎上来,忙伸手扶住罗琉纾对秦栩说:“夜深天寒,你该劝着母亲早歇息。”
罗琉纾忙说:“她自然是劝我早些睡的。但国子监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担心得很,躺下也睡不着,不如和女儿一起等你回来。”
“无甚大事,已经平息下去了。你们不必忧心。”秦隽清说着,又催促秦栩,“事情应该能如你所愿,早些回去歇息吧。”
秦栩听了这话,心中总算是放下,忙福身应道:“是。父亲母亲也早些歇息。”
秦隽清说的平息下去,自然是以朝廷下旨令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司一起彻查军粮案为结果,才把学生们给疏散了去。
圣旨一下,督察院还好,刑部的袁博宏和大理寺郁垚二位,头都要秃了——他们还有十四七条乞丐命案没有了结呢,大过年的又得了这样一件苦差事。
谁不知道沙北军粮回回被克扣的事情是皇上默许的,这让他们怎么彻查?
然而春闱在即,皇城汇聚的学子越来越多,国子监的监生们只是一部分,这事儿如果不尽快平下去,将会波及天下学子,这样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秦栩还没在年酒的宴席里缓过神来,琅月郡主便上门造访了。
她虽然打着拜年的名头,但谁都知道,她一个郡主怎么可能给秦家这种清流文臣拜年?
寒暄之后,元莘拉着秦栩小声说:“母亲托我过来接你进宫一趟,皇祖母急着见你。”
秦栩揉了揉眉心,叹道:“太医院养着那么多人……”
元莘不等秦栩说完,便捏了捏她的手,眨着眼睛说:“皇祖母说了,你有功于社稷,她绝不会亏待了你。”
“我又不是男儿家,还需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不成?”
秦栩虽然这样说,也知道上命难违。遂先去跟罗琉纾说明原因,之后听从元莘的安排,换了她贴身侍女的衣服跟她离开。
嘉熙帝虽然已经醒过来,但每日靠在榻上,吃喝拉撒都靠人伺候,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咿咿呀呀的时候还不停地流口水。这副样子可愁坏了太后。
原本嘉熙帝就是个多病多灾的,朝中大事多交由余时飞打理着。如今他变成这样,余时飞眼看便要独揽大权,连个能制衡他的人都没有了。
秦栩乘坐长公主的车辇进宫,长长的宫道上有来往的宫女内监,见着车辇全都侧身行礼。
然而在经过一处角门的时候,忽然听见有打骂哭泣的声音。秦栩忍不住从帘子缝隙里往外瞧,一眼便认出那个跪在雪地里被抽鞭子的宫女是惠妃的宫女双芊。
“栩栩,怎么了?”元莘看秦栩变了脸色,忙问。
秦栩摇摇头说:“这大过年的,皇上病着,宫里的人就敢把人打的这样鬼哭狼嚎的?”
“皇帝舅舅病重,皇后头风也犯了,皇祖母为国事有心没精神管后宫琐事,他们才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元莘说着,掀开帘子叫停,并吩咐随行的人,“那宫女我瞧着眼熟,去叫过来我见见。”
随行护卫应了一声过去唤人,打人的太监和被打的宫女双芊都被带了过来。
元莘拿出郡主的气势叱问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人,这般没有规矩!”
“郡主恕罪,是这小贱人手脚不干净,被奴才抓了个现行,正在教训她,不想冲撞了郡主,实在该死……”
元莘怒声斥道:“大正月里的,什么死的活的!她犯了宫规偷盗财物,便交给皇城司处置就是了,你私自就把人打的鬼哭狼嚎的,是嫌这宫中祥和之气太盛了吗?”
那太监立刻跪下磕头:“奴才不敢!奴才知错了。”
秦栩从荷包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递出去,对双芊说:“这是外敷的伤药,天冷,你的伤若是不用药,怕是会溃烂甚至要了你性命。拿回去自己涂一下吧。”
双芊接了药瓶,望了秦栩一眼,立刻跪下:“双芊谢秦姑娘大恩。”
秦栩莞尔一笑:“你认得我?”
“是。”双芊低着头说:“奴婢在去年中秋宫宴上见过姑娘。姑娘绝色容貌,令人见之难忘。”
“既然如此,我们也算有缘。但……”秦栩看了一眼元莘,意思是这宫女认出了自己,那么一些事情怕就瞒不住了。
元莘自然明白,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你们两个,都跟上我的车辇!”
秦栩悄悄地捏了捏元莘,心中感谢她把这两个人带走。这样她就有机会跟双芊搭上话了。
至太后宫中,元莘便把双芊跟那个太监交给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并叮嘱:“宁嬷嬷替我看好这两个人,且不许他们跟任何人接触交谈。”
“郡主放心。”宁嬷嬷在宫中待了四十多年,很多事情自有门道。
秦栩先见太后,磕头请安之后,太后温和地招了招手:“秦丫头,哀家又要麻烦你了。”
这种时候,秦栩自然不敢拿大,赶紧跪下回道:“太后娘娘这话臣女可不敢当。能为娘娘分忧是臣女的福气。”
“起来起来!这大冷的天,地上又那么凉。”太后忙伸手,意欲拉秦栩。
自然,她端坐的距离离得秦栩很远,她的手根本拉不到秦栩,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元莘上前把秦栩拉起来,说到:“皇祖母,您叫我把栩栩给您带来,我这任务算是完成啦!我刚看到宁嬷嬷叫人端了凤梨酥来,我能先去吃点心吗?”
“你就知道吃。”太后慈祥地笑道,“去吧去吧!”
元莘朝着秦栩眨了眨眼睛,转身退了出去。
她从小在宫闱长大,自然知道分寸,懂得什么事能掺和,什么事该回避。
元莘退下之后,其他宫女们也都退了出去。太后轻叹一声,说:“秦丫头,哀家叫你来,依旧是为了皇帝的病。”
秦栩随太后进了内殿,为嘉熙帝诊了脉后要要纸笔。
太后命人拿纸笔来放在暖榻的小几上,秦栩拿起笔来一字一字的书写,太后便坐在她对面安静的看着。
秦栩足足写了四页纸方才停下,舒了一口气,说道:“太后娘娘无须忧心。皇上的病只需悉心调养,按时服用汤药,按时针灸,会慢慢好转的。”
“这是?”太后接了纸,低头细看。
秦栩欠身回道:“这是臣女为皇上写的治疗办法。汤药方子,针灸方子以及每日按摩泡浴的方子都有了。太后娘娘只需安排人照着做,皇上会慢慢好起来的。当然,娘娘若是不放心,可找太医来验看。”
太后原本还想着秦栩不肯把药方拿出来,自己要许些什么好处才能说服她,却不料自己尚未开口,人家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把各种方子都写地明明白白。
“好孩子!”太后紧紧地捏着秦栩的手叹道:“哀家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