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祚看都不看那人,只低头抚摸着鞭子柄手上镶嵌的红宝石,淡淡地说:“痛快?你有什么资格要痛快?”
“老奴愿意指认主谋……是皇后,皇后娘娘怕秦家跟宸王府结了姻亲……才让老奴借着孙幼蘅的名头出手……老奴只是下药,后面的事情不是老奴干的……”
“但老奴知道,皇后让人把秦姑娘送到小侯爷身边……是想,是想挑拨您跟小侯爷之间……的关系……”
元祚冷哼:“这种事,在本王查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现在说出来,并没有什么用处。”
“皇后娘娘早就看惠妃不顺眼了,这次惠妃小产……”
“你这是神志不清,开始胡乱攀扯了?”元祚朝着身后摆了一下手:“阿林。”
站在角落里的阿林上前去,把一颗紫红色的药丸塞进那人的嘴里。
“你给我好好地活着。”我要你尝遍这世间所有的痛苦。
阿林确认太监把药丸吞下去后渐渐没了意识,方走回元祚身边,低声说:“王爷,他晕过去了。”
“走吧。”元祚把手里的鞭子递给阿林。
阿林把鞭子挂在一侧的墙壁上,那里并排挂着十几根鞭子,样式材质各不相同。
元祚安静的坐在四轮木椅上,等阿林过来把自己推到一个铜铸的大笼子里,随后阿林自己也进去,关好笼子门扯了扯一根铜链。
片刻后,听雨轩二楼的书阁内响起一阵银铃声。宁伯忙按下书橱一侧的木雕龙头。书橱缓缓地旋转,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出口。
铜铸大笼子吊在悬空中,宁伯把笼子固定好,阿林把元祚推了出来。
宁伯忙端上一碗浓浓的姜汤,低声劝道:“王爷身体抱恙,不该生这样的气。那种人,留着慢慢收拾就是了。”
“无事。心里不痛快,找件事情发泄一下而已。”元祚一脸风轻云淡,托着姜汤慢慢的喝了一口。
宁伯看着元祚的脸色,完全看不出喜怒,只得小心翼翼地说:“王爷,长公主带着秦姑娘进宫了。刚才小侯爷疯了一样跑过来,说是怕太后娘娘给她赐婚。”
“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元祚又喝了一口姜汤,辛辣的味道在口中扩散,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周同和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元祚又问。
“这几年周同和被余时飞压在工部,每天都精打细算跟泥瓦匠混日子,活得也是憋屈。但是这个人能屈能伸,就算是这样,他也有办法在皇陵,和南林猎场的修建工程中,狠狠地贪了一把……”
宁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到中间部分念道:“先帝皇陵一共支出一百三十七万四千二百两白银,但实际用到工程中的只有六十二万。还不到一半儿……”
元祚迷了眯眼睛,看着窗外的琼楼玉宇,冷笑道:“沙北白萧夜为了军粮跟户部打擂台,周同和只在皇陵这一项工程里,就贪了沙北一年的费用。”
宁伯又翻了一页,继续说:“还有南林猎场和皇城官沟护城河的工程,这两项一共支出二百八十万两,而实际用到工程中的只有一百二十万……”
“这个周同和看着畏畏缩缩,树上掉片叶子都怕被砸死的样子,实际上胆子大得很。”元祚仰头把最后一口姜汤喝完,“不知道宫中怎么样了。”
宁伯忙说:“王爷放心,老奴安排了人等在宁武门等着呢。太后宫中也有人照应着,长公主也是靠得住的人。”
“嗯。”元祚把空碗递给宁伯,“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宁伯和阿林躬身退了出去。
·
太后的宫门口加了两倍的护卫。所有人只能进不能出。
周皇后以及一众妃嫔都守在外面,十几个太医凑在偏殿大眼瞪小眼。寝宫内,太后亲自守在嘉熙帝旁边,不停地拿着帕子抹泪。
秦栩见着昏迷的嘉熙帝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自从上次中秋宫宴到现在才几个月的时间,嘉熙帝像是老了十岁。
他躺在那里,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眼底发青,嘴角还不断地往外留着口水。
元钰走到太后跟前,跪下去扶着她的膝头,轻声劝道:“母后莫要过度悲伤,要保重凤体。”
“你来了。”太后看了元钰一眼,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哀家一辈子生养了你们兄妹三人,想不到晚年竟落得如此凄凉的境地……”
“母后,儿臣带了秦姑娘来,她在西南这几年,习得精妙医术,或可解当前之困。”元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秦栩。
秦栩上前给太后磕头请安。
太后看了秦栩一眼,摆摆手让她起身,方叹道:“太医院几十号人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姑娘能怎么样?”
元钰握着太后的手劝道:“秦姑娘的医术跟太医院不是一个路数。或许会有办法呢?母后!皇兄已经这样了,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行不行?”
“哎!”太后拿着帕子擦了擦嘉熙帝唇角的口水,“那就试试吧。”
秦栩跪在榻前的脚踏上,伸手给嘉熙帝诊脉。随后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方说:“陛下这是中风了。”
太后听这话完全不意外,叹道:“太医们也说是中风了!可是中风而已,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他们用了药要施了针,可就是没什么用。”
秦栩平静地说:“太后娘娘明鉴,汤药和针灸都无效,是因为陛下这几个月耽于房中事,身体被掏空了。中风只是表因,内因是……”
“你!”太后一脸尴尬,心想这一个未出嫁的女孩,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臣女有个法子,或许能唤醒陛下。但也仅仅是唤醒,这风症会引起行动不便,语言不便等余症,需要长时间治疗调理。”
太后犹豫着看向元钰,元钰看着太后点了点头。
“那……你就试试吧。但切不可伤了皇帝龙体!”太后说。
秦栩平静地说:“太后娘娘放心,臣女是来救人的,若没有救人的本事可以不出手,万万没有害人的心思。更何况这里是大内,秦家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太后娘娘的手里呢。”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哀家也不跟你绕弯子。”太后说着,起身让开榻前的位置。
秦栩欠身说:“太后娘娘,臣女需要一套针灸用具。”
太后吩咐自己的贴身宫人:“去取。”
一个老宫妇应声出去,很快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整套的银针,烧酒,帕子,热水等。
秦栩先用针刺嘉熙帝的眉心,耳垂,指尖。各放出一点血之后,又开始施针。
一炷香的时候,嘉熙帝嘴里模糊地哼哼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秦栩,似是不知道自己身在阳间还是阴曹地府。
“皇兄!”元钰上前握住了嘉熙帝的手,“你可算是醒了!”
“吁,吁……”嘉熙帝的嘴巴不听使唤,越想说话越说不出。
饶是这样,太后还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朝着窗外双手合十拜了拜:“感谢神佛菩萨保佑!”
嘉熙帝醒来,太后宫中的禁令解除。偏殿里关着的十几个太医也重获了自由。
秦栩要出宫,太后拉了她的手说:“这几日劳烦你住在哀家宫中照顾皇帝的病情可好?”
“不好。”秦栩说着,牵着裙摆跪下去,“太后明鉴,原本我今日是去长公主府上吃年酒。若天晚不回,父母必定忧心。太后娘娘忧心陛下,是一片慈母之心,想来也明白我母亲的担忧。更何况她还身怀六甲,是最脆弱的时候。”
“真是个好孩子。”太后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宫人,“你去把哀家刚收的那支千年老参给秦夫人带回去吧。”
“臣女深谢太后娘娘恩典。”秦栩再次叩头,然后起身随元钰出宫。
出宫的路上,元钰握着秦栩的手感叹道:“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你这是救我大玄于危亡啊!”
秦栩忙说:“公主言重了。江山基业上有神灵护佑,下有忠臣守卫。陛下受命于天,不过是暂时的困顿罢了。没有臣女,他也会康复的。”
元钰听秦栩丝毫不居功,言谈举止进退有度,既高兴又感慨:“管不得我家莘儿那么喜欢你。我之前还拘着她,不许她同你亲近,如今看来我真是糊涂了。”
“琅月郡主天性率真,纯然肺腑,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长公主自然要多为她打算。”
正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住。
元钰掀开车帘子问:“怎么了?”
长公主府的随从回道:“长公主,是穆小侯爷拦车。”
“旭东!”元钰看着走过来的穆旭东,蹙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莫要无理取闹。”
穆旭东透过掀开帘子的车窗看见秦栩安然无恙,便邪气一笑,说:“郡主听闻长公主殿下进宫,心中很是挂念,府中酒宴要结束了,郡主特意打发我过来迎一下长公主。”
元钰不疑有他,点头说:“既如此,那就赶紧回府吧。”
“得嘞,我亲自为长公主驾车。”穆旭东应了一声,侧身跳上车架,把车夫赶了下去。
元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一年到头没个正行!这一来二去的都过了及冠之年,可怎么好呢。”
秦栩摸不清元钰对穆旭东的态度,自然不会接这样的话茬。在余家长大的她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装聋作哑。
回到长公主府时,来赴宴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散了。
何明珏要等秦栩,便在小花厅坐着用茶点,元莘亲自陪着她,一会儿问他要不要醒酒汤,一会儿问他要不要看书,还把府中手十几册珍本孤本都叫人搬了来。
下人进来回禀长公主回府,何明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日头西斜,橘色的余晖铺满半边天空。
秦栩从长公主的车架上下来,便福身作别:“今日累了一天,像公主早些歇息吧。我们就告辞了。”
“今日有劳你了。”元钰按了按秦栩的手,又喊穆旭东:“旭东,你替本宫护送秦姑娘回府吧。”
穆旭东抱着双臂站在夕阳下,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浅笑:“护送人是没问题的,但长公主府里的佳酿要送我几坛才行。”
“混小子!现在都敢跟本宫讨价还价了!”长公主笑骂着。
秦栩上了自家的马车,穆旭东则抢了老钟手里的马鞭:“我来赶车,你们都坐后面去。”
老钟自然不敢跟这位混不吝硬杠,便老老实实地去了车尾。
穆旭东抢马鞭自然不是单纯的为了赶车,路上瞅着没人的时候,他回头问车内的秦栩:“宫里是什么情形?”
“皇上因为歌谣的事情中风昏厥,现在已经醒了。但说话不利索,也无法起床。”秦栩对穆旭东自然没什么可保留的。
穆旭东眼前一亮:“所以,他现在是没办法理政了?”
“半年内都不可能。”但他那被掏空的身体能不能活过半年都是未知。
“那……宸王就可以……”穆旭东的一颗心狂跳,像是看见元祚重掌大权的场景。
秦栩及时给他泼了一瓢冷水:“除了宸王,还有梁王。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穆旭东鄙夷地哼道:“梁王?他也配?!”
“你是不是忘了,他跟余时飞是儿女亲家。就凭这一点,他就可以跟宸王争一争。”
穆旭东回头看着垂下来的厚重毡帘,唇角带笑:“没忘。但小爷手里有他的把柄。你且等着看吧!”
秦栩回到家的时候,罗琉纾已经等得着急,说什么也要打发人去长公主府接人。
看见秦栩同何明珏一起进门,罗琉纾生气地质问:“这天都黑了!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栩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笑着劝道:“母亲不要着急,小心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跟着着急哦。”
何明珏躬身说:“回婶母的话,太后召见栩栩妹妹,长公主带着她进了一趟皇宫,所以我们回来晚了。”
“太后召见?!为什么?”罗琉纾闻言,十分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