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凉没有说话,只是皱紧了眉,敛眸看着扫落在地的雨水,身后的凌白指尖轻轻扣起。
沉思的神态仿佛入了定一般。
求人不如靠自己。
天稷闭了闭眼,单手掐诀,尝试着推算顾凉的生机,借以窥得后续的变化。
谁料越算脸色越无力。
算到最后,她猛然睁开眼睛,直直吐出一口老血。
不可观测。
顾凉并非道友,也并非大气运之人,为什么她的卦象,竟是不可观测?
若是强行内观,恐怕她今日便要交代在这了。
她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弟妻,你——”究竟是何人?
顾凉却是突然开口问道,“天稷,以你对北辰的了解,他若是不想藏了,会更想以何种身份复生?”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借由一个身份,重新活过来。”
天稷神色倏然冷凝。
是啊,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北辰在天机楼众人眼底,是已死之人,是过了水祭的前任楼主。
若他就这般草率的重新出现在楼中弟子面前,那他曾经费尽心机栽赃小师弟的弑师罪名,便不攻自破了。
小师弟能够轻易回到天机楼。
不管他愿或不愿,以他的傲人天资,他都会是继承天机楼的不二人选。
“常人未修习道法,灵性不足,驳杂有余,他不会选。
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会选一个年轻、健康、容易拿捏、有灵气之人的身份,最好还是天机楼的弟子。”
她因为性别,侥幸逃过一劫。
“郁止。”顾凉缓缓说道,“此人,再合适不过。”
所以。
原书里那个神秘难测、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一跃而成为天机楼少主,在李云霁身边像军师一般存在的郁止。
其实是北辰?
啧。
顾凉忽然觉得有几分嫌恶。
李云霁还真的是不挑,就北辰这年纪,当她爹都绰绰有余。
天稷有些不解,“可是,这些跟解阵有什么关系吗?”
顾凉淡声提醒。
“你不妨仔细回想下,今日你来这一路上,有没有见过郁止?”
天稷若有所思的低着头,把从司天台到白云观这一路上看见的人都回忆了个遍。
最后翻山倒海,还真让她从脑海里挖出个面孔。
“乍一想,好像还真见过,我刚到白云观那时,有个道友喊人去后山救火。
那人穿着白衣,桃木簪束发,我匆匆一瞥觉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刚想仔细辨认清楚,一转眼他就不见了,我只以为他赶去后山灭火了,这么想来,那张脸,很像郁止。”
“那你又是如何带阿岚来的这石屋?”
天稷恍然惊醒,喃喃道,“好像……也是……这个人。”
她那会儿见小师弟晕倒,方寸大乱,雨又突然下大了,便一心只想先找个地方避雨。
等司天台的掌司带马车上来,再下山找医士。
结果就又遇上了这个白袍男,一路引她来这石屋前,说附近就剩这一处没被山火波及到。
后来……
弟妻赶来了。
再后来。
巫族圣子也来了。
于是一群人,整整齐齐的全砸在这了。
顾凉沉声道,“当时也是一个男子引我来此,说是天稷代楼主嘱咐,我见他装束同你那些天机楼弟子一样,便以为他是你天机楼的人。”
“如今想来,他便是趁我等慌乱之下,少了警惕之心,才引我们入的阵。”
天稷悔不当初,“他奶奶的,待我念个诀来诅咒他。”
丢脸,简直丢大道脸。
她那时带着小师弟,就该先卜上一卦再走。
头一回听见天稷嘴里爆出国粹,顾凉眉头微微挑起。
天稷念完,解释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不骂一句我道心难安,有碍修行。”
顾凉淡淡道,“理解。”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既然猜出前因,也明白了北辰的意图,接下来,自然就是,摧毁它。”
顾凉眯起眼睛,神色平静的推断。
“石屋属土,火生土,土克水,所以山火不息,此处雨水难落。”
天稷惊讶了,听听,这番话是个读书人该懂的吗,她弟妻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懂五行?”
“阿岚教过,略知皮毛。”
顾凉从地上捡起一截烧焦的枯枝,在地上简单勾勒出此处的地形,继续道。
“按他设阵的行动轨迹,先是白云观起火,再是后山的林木尽死,阿岚引水布阵,我们被困石屋——
那么,只要后山的林木复生,木克土,石屋的阵法也能被破,对吧?”
听她一席话,天稷是目瞪口呆。
……这是略知皮毛?
小师弟肯定没少给她开小灶!
天稷思忖道,“话是没错,可是林木复生,本就是倒反天罡、有悖天理之事,这很难评。”
顾凉丢掉枯枝,淡瞥了她一眼,“谁说,一定得是原本的树了?”
人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但河流,却依然存在。
天稷扣着拂尘,缓慢的点了点头,似是在认真咀嚼顾凉的话。
其实没懂一点。
正在此时,华二快步走过来,“顾大人,您让移栽的梨树,她们都扛上来了。”
顾凉拂手回礼,“劳烦各位,就种在有树根的地方即可。”
华二抱拳,“顾大人无需客气。”
她扬了扬手,穿着蓑衣的黑甲卫立时出现。
天稷看着黑甲卫肩上扛着的树,隐隐约约有点眼熟,“这些……难道是二殿下霂园里的梨树?”
华二点头,“天稷楼主慧眼金睛,这原本就是之前从白云观移过去的,主子看腻了,又换了杜鹃花,正巧顾大人让挪回来,我们便搬回来了。”
毕竟有个说风就是雨的主子,黑甲卫搞起这种事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顾凉说完没多久,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就已经冒着大雨把梨树全给种下去了。
只剩匆忙赶来,正准备搭把手,在小姐面前狠狠展示自己一番的段又又愣着神。
天稷震惊的看向顾凉,“你又是怎么算得这么准?”
“我并未算,只是未雨绸缪。”
顾凉语气平静,“听闻白云观失火,恐怕殃及后山,我托华二去请桑圣子之时,顺便要了些树,有备无患。”
这地方林木遍布,天气又干燥,是天然的易燃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对象是北辰,她不得不谨慎一些。
没想到,正巧用得上。
天稷比了个大拇指,心悦诚服,“不愧是你,我唯一的弟妻。”
“本座原以为,这阵法能困住你们,想来,还是低看了你。”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顾凉抬眸看过去。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飘逸宽松的雪青色道袍,右手举着一把碧色纸伞,脚尖轻踏着水面,步伐攸缓轻盈。
就像是临湖雅舍上炭烤的雨后新茶,他周遭都弥漫着袅袅香气。
芬芳,又馥郁。
粗略一看,只觉得是久不沾染尘世的隐士高人。
只是他垂落及腰的满头白发。
尤其显眼。
天稷摆正姿态,一脸警惕的瞪着来人,用手捂着嘴,贴近顾凉耳侧,严肃的提醒道,“……弟妻,这就是我那个诈死的老登师父,北辰。”
“你小心些,他很毒的!”
顾凉:“……”知道什么叫大声密谋吗?
她不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