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其实陶云澈就几句话,电话里完全能说清,但他没有拒绝蔺暖阳见面的提议,而她看上去很乐意跑着一趟,虽然她看上去和她的新婚老公刚买完菜。
“看来,你这角色投入得很迅速。”陶云澈说着看向了后备箱里的那几颗芹菜和大葱,“你不是不吃芹菜吗?”
蔺暖阳盯着陶云澈,平静地说:“肖卓爱吃。”她想起来了,陶云澈也喜欢吃芹菜,但他在和她吃饭的时候从来不点,他们爱吃的那家湘菜馆喜欢将芹菜做配菜,每次他都会特意提醒服务员不要放。但肖卓不同,他会心安理得地买蔺暖阳讨厌的东西,并明确表示他不会为她改变任何习惯,这习惯包括他那糜烂的私生活。蔺暖阳不介意在做饭的时候顺便帮他炒一份芹菜,也不稀罕他为她改变生活习惯,毕竟,不爱就不会在乎。
可是,蔺暖阳却在乎陶云澈因为迁就她而不再吃芹菜。
“你喝什么?”蔺暖阳打破了沉默。
陶云澈的视线从芹菜转移到蔺暖阳的脸上,再移到她的腿上:“这里除了咖啡全是冰的,你还是不要喝了。”
“你不能喝酒,昨天不是也喝了?”蔺暖阳突然想怼陶云澈几句,幼稚的,恶狠狠的,又有些伤怀的。
陶云澈盯着蔺暖阳又不说话了。
蔺暖阳心里痛快了,因为她清晰地看到了陶云澈眼中的悲戚,就像幼时失去心爱玩具的她。
“云澈。”
陶云澈的睫毛迅速颤动了几下,许是长时间没眨眼,许是有点生气,眼眶微微有些红了,深幽不见底的眸子上再一次浸进烟雨里,水汪汪的有些可怜。
“云澈。”蔺暖阳又喊了他的名字,“对不起。”
又是漫长的沉默,陶云澈不用问蔺暖阳为什么说“对不起”,他都知道。
蔺暖阳起身去吧台点了一杯热拿铁,耐心地等服务员做好,拿给了陶云澈。陶云澈很配合地喝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饮料里有股子芹菜的味道。
“你是不是就打算和肖卓这样耗下去了?”
蔺暖阳莫名地烦躁起来,又开始咄咄逼人:“不然呢,要不你给我想个好办法?”
陶云澈低下了头,蔺暖阳耐心地等着。
陶云澈抬起头来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更伤感了,他问:“你讨厌吃芹菜,讨厌喝咖啡,讨厌一切虚情假意,但你从来都没说过讨厌我喜欢你。暖阳,我不可以喜欢你吗?”
原来陶云澈也有咄咄逼人的那一刻,只是他从来都不会对蔺暖阳这样。他将所有的温柔、细致、耐心都给了她,他得到了什么?短暂救赎后更大的失落而已。
蔺暖阳缓缓站了起来:“我讨厌的是我奢望过爱情,但它却救不了蔺氏帮不了馨阳!”
“我觉得你是在作践自己!我以为你的婚姻最起码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昨天那算什么,那我放手又算什么?!”
蔺暖阳看着陶云澈原本就微红的脸更红了,这是一张多么少年感的脸啊,竟在此时此刻沧桑得如同在狂风大浪中翻滚了千百个来回。她有些难以面对这样的他,甚至在想,倘若他从未见过她,是否,他的日子还能稍稍轻松一些?
蔺暖阳几乎是落荒而逃,没有道别,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陶云澈在咖啡厅待坐了许久,久到忘记了饿,忘记了回家。他满脑子都是后悔,倘若没有放任,倘若他死皮赖脸地抓住她,倘若他对她再好一点,她的生活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晚饭是自己一个人吃的,觉也是自己一个人睡的,这似乎与结婚之前也没什么区别。晚饭的时候蔺暖阳没有做芹菜,却做了陶云澈最爱吃的嫩笋炒腊肉。她还是掌握不好火候,腊肉有些硬,嫩笋也没怎么入味,但她却没浪费,硬着头皮吃完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怀念陶云澈的厨艺,他的体贴,以及所有的一切。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蔺暖阳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在葬送自己婚姻的同时,需要缅怀的东西真的太多了,细想来,这些都与陶云澈有着莫大的联系。
第二天,九点多一点钟守意便出现在了蔺暖阳和肖卓家的小区门口。和她通完电话,他坐在车上回信息,突然听到副驾驶座上的张璞喊了一声:“钟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肖卓正打着呵欠刷卡进小区门。
钟守意忍不住操心道:“他这是一晚上没回家?”说完自己倒先开始气起来了。远远地看到蔺暖阳往门口的方向走,他赶忙整理下情绪,准备装没看到。
蔺暖阳在看到肖卓的那一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区门口的商务车,而后与他擦肩而过。肖卓疯了一晚上就在包间里眯了不到三个小时,嗓子是哑的,身上还残留着宿醉的味道。估计连他也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是个正常人就会讨厌,面对她的冷漠,他选择夹起尾巴。
一上车蔺暖阳便留意到了詹野和张璞。虽然并没有说与钟守意单独去,但看到他们还是有些意外。首先,詹野是蔺董的司机,因蔺董身体抱恙,随时需要人,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借用他。其次,虽说张璞是钟守意的助理,但钟守意出门极少带他,更多的时候会留他在公司留守,一来防止有重要事情错过,而来他就是钟守意的眼睛。
钟守意似乎看出蔺暖阳的疑虑,解释道:“我知道你要干嘛,前几天他们不讲理的样子你也见了,虽然去见他们不合适带太多人,但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蔺暖阳瞥了钟守意一眼,一时之间没忍住:“你觉得你一个人保护不了我?”
钟守意不上当:“多个人能更好保护你。”
蔺暖阳立刻露出了笑脸:“会说话了啊!”
钟守意双臂一抱:“天天听你跟这个斗了跟那个斗,怎么也能学个一二。”
“学点好吧你!”蔺暖阳白了钟守意一眼,递给他一个耳机,“请你听点刺激的!”
录音是蔺暖阳转录到手机的,以备不时之需。钟守意听完后她才将录音的来源原原本本地说了,而后又说:“今天估计他们态度应该不会强硬了,这件事其实我们不管也可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利用好,说不定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尽管已经猜到家属闹事有可能是蔺元舟指使,但听到真实录音,钟守意比她还要气愤,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估计他的脾气也压不住。他不敢看蔺暖阳,而此时的他才真正去正视蔺元舟这个人。看着窗外,他一遍又一遍地去想之前她因为蔺元舟与他吵架,说的那些狠话、脏话、威胁的话他都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觉得她任性、脾气暴躁、偏激,可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他的偏见有多可怕。
蔺暖阳说得没错,差点毁掉她的或许不是沈落蕊,甚至不是小叔,而是她最信任的哥哥——钟守意。
蔺暖阳非常了解钟守意,更知道他就是那种典型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格,很多时间坚持己见固执得让人崩溃。如果这段录音不给他听,说不定在他的心里蔺元舟还是那个只是被爷爷和爸爸惯坏了的小叔叔再怎样折腾也不会去害自家人。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的震惊、后悔、烦躁都是正常的,也无需再去过多解释。她给他消化的时间,也给他思考的时间,但这个时间不可能太久,毕竟,她还要防范他去找了蔺元舟后有反复的可能。
车子在一个农家院前停下,众人鱼贯下车,蔺暖阳没有着急进院子,而是先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平日里作为司机的詹野很少有下车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会在车上等候,除非吃饭或者去卫生间。这一次他却跟着蔺暖阳下了车,像个保镖一样寸步不离。而张璞更离谱,直接挡在了她的前面,那架势似乎要随时应对冲过来的危险。钟守意杂乱的思绪已经理差不多了,唯一一丝对蔺元舟残留的怜悯也因为看到詹野和张璞的做法而有了改变,瞧瞧,两个外人都这样想方设法地去保护蔺暖阳,作为亲人的他们,又做了什么?
大门大敞着,院子是最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与周围的小院没什么差别,干净整洁,也很安静。院子里的水泥路和檐廊像是新修的,水泥路的两边开了两块地,一块打着秧架种着豆角黄瓜,另一块种的是胡萝卜、茄子、辣椒等,红红绿绿的好收成,看着就让人高兴。
蔺暖阳叹道:“这是个挺有奔头的家,可惜没了男主人。”
钟守意似乎也感觉到了,表情变得有些沉重,问道:“你有别的打算?”
蔺暖阳想了想,见房间里有人影在往外看,匆匆回了一句:“一会看他们的态度再说。”
先走出来的是王师傅,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走在最末尾的是上次打蔺暖阳的家属,临来前蔺暖阳特意记了她的名字,叫王红。
估计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来,三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蔺暖阳赶忙上前寒暄了几句,没有提打人的事,也没有提录音的事,只是说钟总来看望他们。听到这话,比起上次的拘谨,王师傅这次明显放松了许多,变得热情起来,招呼大家去屋里坐。蔺暖阳和王红对视了一眼,淡淡一笑,算是彼此打了个招呼。
众人围着一个应该是平日吃饭的圆桌坐了,谁都没有先开口提纠纷的事。蔺暖阳也不着急,问王红院子里的菜。王红回答:“都是我哥给种的,以前我对象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我还得照顾俩孩子就一直在家。家里之前种的地租出去了,哥就给我弄了这两块小菜地,怕我们不方便买菜,平日里也都是他抽空来帮忙照顾。”
“你们家大大小小的事是不是都是王师傅帮衬着?”
“对,孩子爸整天不在家,指望不上,幸好还有个哥哥。说到这了,我也给你道个歉,那天不该打你,昨天我哥回来都跟我说了,我觉得他说得对,我们不要钱了。”
“你真的是有个好哥哥。”蔺暖阳瞥了钟守意一眼,又问王红,“孩子多大了,还在上学吗?”
王红看着蔺暖阳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唠家常一样说着两个孩子有多优秀,大女儿在外面上大学,自己勤工俭学很少要家里的钱,二女儿马上初中毕业,学习不如姐姐好,堂哥建议她上职业高中学个一技之长,他们也正在这样打算着。两个女儿都很懂事,很少让人操心。
“真好,一家人有商有量的,有难关一起过,让人羡慕。”蔺暖阳由衷地感叹着,拿起手机给张璞发了一条早就提前编辑好的信息,见他看了才又和王红继续聊家常。
张璞立刻会意,将钟守意叫了出去。
一直沉默的年轻人见蔺暖阳一直没有动杯子,便在她面前放了一瓶矿泉水。蔺暖阳感激他的贴心,笑道:“我喝不了绿茶,晚上会睡不着。您是?”
王师傅赶忙说:“这是我儿子。”
“就是在考公的那位?”
“对。”
蔺暖阳又和王师傅的儿子聊了几句,气氛很不错,不知道还以为她是来做客的。过了一会,钟守意走了进来,用眼神告诉她“没问题”。
蔺暖阳截住话头,开始说正事,说:“之前郑先生的事儿我相信公司都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今天来,是我们钟总裁怕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特意过来看一下。我们同情你们的遭遇,也不希望悲剧发生,你们要求多加赔偿我们可以理解,但再多的钱也有花完的一天,就像你之前说的,你没有工作,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如果想把日子过好,钟总有个其他方案,你们要不要听一下?”
王师傅和王红对视一眼,问:“你们不告我们了?”
蔺暖阳看一眼钟守意,示意他来说。
钟守意说:“我们保留这个权利,之所以暂时不告并不是认同你们的行为,只是处于人道主义来解决这件事情,希望能给予你们一些帮助。”
王师傅似乎也明白“暂时不告”意味着什么,忙说:“您说。”
钟守意看了蔺暖阳一眼,对王师傅说:“您这么大年龄了还做体力活也很不容易,还有王女士,孩子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我们公司有个工厂离你们村不远,坐城际公交也不过30分钟的路程,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考虑安排你们去工厂里工作。”
王师傅忙说:“我们是愿意。之前的时候你们工厂招装卸工我去应聘过,但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被刷下来了。”
钟守意说:“你的年龄就不要再考虑体力活了,工厂的电子商贸部现在缺少拣货和装箱工人,这活虽然枯燥,但不累,你们可以先去工厂看看,我已经安排好接待的人了,如果觉得合适,便可以签订劳动合同。”
“我也能去?我没什么文化,也没怎么工作过。”王红不敢确定地问。
蔺暖阳说:“我们有一个月的试用期,如果试用期内你的能力达不到标准我们是不会留的。钟总说的这两个工种是相对来说最适合你们的,如果你们有别的想法,去了工厂之后也可以提,只要试用后没问题,就可以留下。看你们整理的这个小院我就觉得你们应该是很能干的人,你们要有信心。”
“爸,姑姑,好事儿啊,去试试吧!”
“我也觉得挺好。”
“对,咱们去试试。”
“另外。”钟守意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了圆桌上,“如果你们同意,请邓先生入土为安吧!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意思,就当是丧葬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