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看了王师傅一眼,欲言又止。蔺暖阳最会察言观色,说:“其实该做的检验相关部门都已经做过,邓先生的遗体就算一直保存结果也很难改变。我知道您的顾虑,放心,今天我们所有的承诺都会落实到协议上,由双方去公证处公证,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过河拆桥。”
王红忙解释道:“我们真的是怕了,又没文化,怕你们只是随口一说。”
蔺暖阳指了指身旁的年轻人,笑道:“这里可有个即将考公的人,总归是有文化的吧?没关系,我们给你们考虑的时间。话已经说得差不多,我们就不打扰了,随时等你们的消息。”
蔺暖阳说着起身,与王师傅一家告别,快上车的时候,年轻人跑了出来,问她:“刚刚没好意思说,我就是学法律的,姑父的材料我都看过了,你们之前的处理的确合规。说起来我们耗不过你们这种大集团公司,相信你们肯定有自己的法务团队。但,为什么,你们肯让步呢?”
蔺暖阳想了想,说:“钟总说的出于人道并不是随口一说或者标榜什么。我们今天来你姑姑家,看到这个院子就知道你们肯定是认真生活的人,或许你们没有钱,也没有权,但你们的小日子过得一样红火。我想这不叫让步,应该叫共赢。”
“共赢?我们能让你们赢得什么?”
“声誉,还有,良心和责任。”
年轻人若有所思,而后,说:“我懂了。”
蔺暖阳本想问他一句懂什么,他却转身便离开了。原本准备上车的钟守意绕到她身边,小声问:“录音你备份了,原件在哪?”
蔺暖阳淡淡地回:“如果不想让我怀疑你,不想让我骂你,你最好给我闭嘴,别问这个问题。”
钟守意急急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怕放在你那不安全。”
“放在你那才不安全。”蔺暖阳看着钟守意说。
钟守意无奈,识相地决定结束这个话题,转而又问:“你怎么想起来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
蔺暖阳和钟守意一起上车,在车发动的那一刻说:“你以为是有人真心喜欢干那些脏活累活不受人尊重的工作吗?没有,如果不是为了活着,谁都想过舒服的日子。王家人确实需要钱,但如果我们给了钱,万一被有心人利用,那很有可能会将舆论往我们心虚的方向引,而且,王家人也不见得就领我们的情,因为敲诈者从来都不觉得对方是无辜的,就算他们意识到这件事不对,也会在心里生出千百个理由来为自己推脱。提供工作机会的确出于人道,蔺氏没必要把两个家庭逼上绝路,更没必要让一个年轻人失去梦想,力所能及的,就算卖个人情也可以做。”
“如果有人想真心利用,那给钱和给工作效果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王红一辈子家庭主妇,对于工作的渴望或许没有那么强烈,但她的哥哥不同。王红年近五十,王师傅是她的哥哥年龄肯定五十往上,再强壮体力活能干几年?别忘了他还是一家之主,能为了自己准备考公的儿子选择主动低头,这就说明他需要的不止是钱,还有亲情和尊严。你知道人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就不好找工作了吧,他是赌不起的,更何况搞不好还要搭上儿子的前程,而这种时候我们能为他做得不如给他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稳定,不会过于劳累损伤逐渐年迈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为了保住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他会谨慎行事。”
“你这段话我都有些不明白你是为了他们好还是利用他们了。”
蔺暖阳狐疑地看着钟守意:“重要吗,最起码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如果所谓的利用是良性的是善意的,那利用了又怎样呢?我倒希望这种利用能多一些,这样就会有很多人能够脱离困境。不要道貌岸然地打着为谁好的旗号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不要固执己见用雷霆手段去剥夺别人喘息的机会,该有的坚持必须要有,但该心软的时候退一步会更容易安抚到对方。”
钟守意不得不承认,这段话很有道理,之所以这样问并不是不认同蔺暖阳的做法,只是,他总觉得毕竟蔺元舟与王家人私下接触过,如果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让他们进公司,蔺元舟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也难保不会有麻烦。张璞把他叫出去说蔺暖阳意思的时候,他其实在犹豫,甚至还有些埋怨张璞不经过他这个上司同意就私自给工厂打电话。平日里张璞话不多,也很少有违抗命令的时候,但这一次,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她不是为了公司和你,以她骄傲的性格不会跑这一趟,更不会变着法去跟一些不熟悉的人找话题聊家常。委屈她受了,打她挨了,骂名她也背过了,轮到赚好人的时候,她给你了,你觉得她是在害你吗?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件事情也可以,那现在请你说出来,我们可以讨论哪个更合适。”
钟守意也不是没有,以他的性格,认为法律和雷霆手段反而是拨乱反正更好的方法,而且搞不好还能永诀后患。短暂的思考之后,他给蔺董打了一通电话,蔺董不发表任何意见,倒是简单地说了两种方法的利弊,让他自己去做决定。再次看一眼这个充满生机的小院,他不得不承认或许怀柔手段更人性一些。
没有等太长时间,还没有到公司,行政部那边就打来了电话,说家属同意刚刚商议的方案。估计是被折磨了太久终于听到好消息,他说对钟守意说:“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您一大早去了家属家里,感谢领导,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
听到这句话钟守意才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扣掉电话,他轻轻地握了握蔺暖阳的手,说:“谢谢你为我做得一切,还有,你真的很棒!”
蔺暖阳微微一笑,视线像ct机一样上下扫描着钟守意,说:“你也不差。”
钟守意眉头一皱:“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蔺暖阳不搭理钟守意,对詹野说:“把我送中医院。”
钟守意下意识的问:“你不上班了?”
蔺暖阳一脸不耐烦:“婚假、婚假!我在休婚假大哥,今天已经是加班了,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露出你那资本家嘴脸?剥削人也不分个时候!”
钟守意又开始犯贱,乐不可支地说:“忘了,你那婚假休不休的,也没啥意义不是?”
蔺暖阳白钟守意一眼:“你的婚姻有意义?这么有意义你咋还离了?”
一听这话,张璞和詹野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两人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兄妹俩又吵起来。不过一般这种时候钟守意总会超乎寻常的大度,从来都不会在蔺暖阳戳他肺管子的时候较真,反而还理智地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不然他为啥离婚,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过。
“哎,哥,你就没打算再找一个?”
钟守意好看的手无意识地放在嘴巴上,没回答,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实在让人觉得纳罕。蔺暖阳的触角立刻伸了出来,异常敏锐地捕捉着一切可疑讯号,而后又问:“谁?”
这个无厘头的问话一向迟钝的钟守意竟然听懂了,眼神也变得慌乱起来。蔺暖阳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束缚着,她肯定会扑上去揪着领子问:“到底是谁?”
钟守意挠挠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啥意思,是你喜欢上人家了还是有人追你?”
眼看着张璞也耐不住好奇转头来看,钟守意赶忙捂住了蔺暖阳的嘴:“说了八字没一撇,有一撇了告诉你还不行?”
蔺暖阳知道钟守意不屑说谎,估计是真的还没一撇,不过她也是真的好奇到底谁都让这三十五年的铁树也能开出花来。
车子在中医院门口缓缓停下,张璞也跟着下了车,看一眼车上的钟守意,小声问:“你是去找陶医生吗?”
蔺暖阳也没打算瞒着:“对,最近身体总是不舒服,他让我隔段时间到医院做治疗。”
张璞神神秘秘地说:“我好像知道钟总的那一撇是谁。”
蔺暖阳瞪大了眼睛:“谁?”
“你去问问陶医生就知道了。”张璞说完立刻上了车。
蔺暖阳立刻往陶云澈的诊室冲去,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等她到达,门口仍旧乌泱泱地围着一堆人,甚至比之前的人还要多,完全没有减少的趋势。她扫了一眼那些年轻女孩子,叹息着摇摇头,拿出医保卡签到。这次她没有横冲直撞,而是等在了外面。因为是提前预约好的,再加上她不用看诊只是做治疗,等了没多久便轮到她。
蔺暖阳敲门进入,意外的是,这次陶云澈并不在针灸室。她也没问,先让薛教授替她简单检查了一下便躺在了角落里的病床上。辅助薛教授的是个新面孔,年龄看上去与陶云澈差不多,表情木木的,像是累极了强打精神的感觉。
薛教授的风格依旧是快、准、狠,陶云澈则要温柔很多。乍一下有些不适应,第一针下去,蔺暖阳的肌肉就紧绷了起来。薛教授一边提示她放松一边说:“云澈找你没,你这病还是得喝中药调理,只靠针灸不一定能达到理想效果。”
蔺暖阳认真想了想,打从上次陶云澈阴阳了她芹菜的事之后他俩就没有再联系过,更不用说喝药的事儿。她老实回答:“没有。”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爱忘事了,照理说你的事儿他也不应该忘。”
蔺暖阳刚要开口,就听新面孔不阴不阳地嘟囔:“都成名人了,本业都快顾不上了,忘了正常。”
蔺暖阳看向新面孔的眼神立刻凌厉起来,立刻反唇相讥:“有本事你让你们医院别让他去拍宣传片,这样你还能少看几个病人还能轻松一些,是吧?”
新面孔握着托盘的手开始泛白,义愤填膺道:“真是够了,又是陶云澈的脑残粉吧,瞧您这年纪难不成是妈妈粉?”
薛教授立刻呵斥道:“怎么说话呢?!”
“你说错了,我是她的脑残粉。”一句不紧不慢的话传来,陶云澈掀开蓝色布帘,走了进来,接过新面孔手中的托盘,轻声对薛教授说,“教授,我来吧!”
蔺暖阳很容易捕捉到新面孔脸上露出的惊讶和尴尬,目视着他扭头甩开帘子走了出去。薛教授无奈地叹口气,充她抱歉地笑笑,说:“年轻气盛。”
陶云澈一来,蔺暖阳立刻放松了下来,接着薛教授的话说:“这个世界上这么直白地表露内心想法的人已经很少了,看样子这位小医生很有底气啊!”
薛教授玩笑道:“不是说95后是来整顿职场的吗?”
蔺暖阳也跟着笑,心里却把这句话放进了心里,默默重复着:“整顿职场。”
薛教授看其他就诊者去了,薄薄的蓝色布帘中只剩下了蔺暖阳和陶云澈两个人。
陶云澈一边继续施未完的针,一边看了陷入沉思的蔺暖阳一眼,伸出手指在她的脑门上轻弹了一下:“睡一觉,脑袋里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蔺暖阳转眼去看陶云澈,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种轻松氛围了,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而看到他的笑,她的心里也难得不再去想公司的事,如果不是还有个名叫肖卓的丈夫,她相信,这种暧昧是男女之间最让人怦然心动的时刻。
“哎,小陶医生,门口的那些个脑残粉看着有增多的架势啊,给你们医院带来不少效益吧?怎么着,你瞧着也高兴?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说这句话的时候陶云澈已经施针结束,正静静地为蔺暖阳诊脉,一开始没搭理她,等结束之后他才开口:“我刚看你的记录,你缴了一个疗程的费用?”
蔺暖阳一脸茫然,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说到了这:“啊,你不是说让我坚持吗?!”
“光缴费没用,你得保证按时来。”陶云澈脸上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些。
蔺暖阳躺在病床上赌咒发誓:“保证,下刀子我也来。”
陶云澈看了蔺暖阳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了帘子,继续忙别的病人去了。直到她走,也没能再和他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