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滴晶莹的泪水自柳纪霖眼睑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光泽的时候，试图蒙混过关的牧黎，才有了反思的欲望。
“哥...”
他仓皇的想坐起来，胸口的钝痛使他表情狰狞一瞬，恍若未觉的开口“是，这一次是我太鲁莽了”回顾整个事情的经过，揣测他哥责怪他的地方，牧黎试探开口“是我遇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没有及时联系你们”
窗户那人侧身站着，没有多言，抿着嘴浑身气压低到牧黎喉咙发干。
噎了噎口水，润自己干涩的喉咙，牧黎继续试探道“是我下乡活动这件事，没给你们打招呼。啧，是这样的，我不是想着我一个成年大佬Alpha，事事都汇报太矫情...”
接收到他哥怅然的目光时，牧黎声音戛然而止立刻停止找补，迅速认错“好，是我，我的错，我没有顾虑你们的感受。做事情没有章法，一腔热血，下乡这么大的事情还撒谎骗是你们去进修物理。出了事情也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柳纪霖终于开口“还有呢？”
终于开口了！
每当这个时候就说明他哥消气了！
再哄哄就好了。
牧黎松了口气，嬉笑讨好，大谈特谈
“还有就是我不该去帮夏香挡那木箱子，当时太着急了，像被言栋小脑萎缩传染了一样。我该直接抱着夏香避开的。也不会蠢到摔河里去了，到时候船上那几个还需担心？我用我哥教的拳击三秒给他们打得他亲儿子都不敢叫爹！”
见他贫嘴，讨好，柳纪霖几乎立刻就心软了，没好气的绕去沙发上坐着，道“还有，你不该用你的生命去犯险。这世上面临险境的何止几万人，你有几条命去换？行事前应该斟酌，人活着才有机会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嗯嗯嗯嗯”牧黎点头如捣蒜，柳纪霖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仓促出院中断治疗，之前的药物没有得到仪器的缓冲，身体有些吃不消。
“还有呢？”身体疲倦，却毫不显露，他继续问道。
“还有？哦，还有就是不该不好好学习生理课知识”
“嗯，还有呢？”药物的副作用要持续一段时间，柳纪霖不动声色压住自己颤栗不止的右手，继续问牧黎让牧黎没精力发现他的异常。
“啊...”牧黎沉思，还有？还有....“.....不该和一个Alpha接吻？不该...叫方和俞和我谈恋爱”
“？”
柳纪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心里过度的震惊让他短暂忘却了右手的刺痛，抬起右手按住惧裂钝痛的晴明穴“你再说一遍。”
不温不火，还是之前那种和煦温和的声音。
但是牧黎就是听出了十八种情绪：惊讶，诧异，震惊，惊愕，惊错，惊异，惊怖，难以置信，不可置信，惊世骇俗，惊心动魄.....
这真是！
“哥，我知道，两个Alpha在一起确实是惊世骇俗”牧黎正色。
“这是两个Alpha的事情吗！”柳纪霖抢断他的话。
“...啊”牧黎被他哥疾言厉色的模样，吼得发蒙，恍惚开口“那，那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找一个有未婚妻的Alpha谈恋爱，哥，”
若是这事，这事确实是不知情的都会乱想！牧黎精神稍振，赶紧解释“哥，你放心，他未婚妻有其他的对象，我已经给言栋发消息了，让他曝光。我和方和俞.....”
耳边的声音像被时间裂缝吸进去了一样，柳纪霖耳鸣了，他只能看见牧黎一张一合的嘴巴，以及认真虔诚保证，说服他的模样。
是他找方和俞谈恋爱的。
他愿意去处理方和俞和夏家的订婚，处理他以前绝不会让步的事情。
他在维护方和俞。
阿黎，有喜欢的人了。
是个Alpha。
还很喜欢。
心脏仿佛被人一拳碾碎，碎进他的血肉，顺着血液的流通，撕裂的痛苦从胸口蔓延至全身，那是窒息的令人绝望的。
柳纪霖仿佛看到5年前牧黎挡在他上面，被人咬破腺体的模样。
无边的黑暗兜头笼罩着他，就像无数层打湿的纸巾遮住他的鼻口，他好想呼吸，他好想呼吸，他要憋死了...
“哥..”
“哥..——！”
纯粹的少年音朦朦胧胧的钻了进来，刺破了一层又一层的纸，破开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有破开。
柳纪霖回神，落在牧黎脸上的目光空洞木讷，眼里锁着散不尽的绝望。
牧黎声音担忧“哥，是不是，你提前出院影响到了”
“没事”柳纪霖轻启喉咙，出口那一瞬，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小，喉咙紧绷到呼吸都困难何况说话。他调整呼吸，张嘴轻轻呼了口气...再抬眸已恢复正常。
“没事的，药效还没散去，待会就好了”柳纪霖起身，走在床边的那个凳子上。低头打量，这是陪护用的凳子，应该是方和俞之前在这儿守着。
柳纪霖坐在之前方和俞坐过的位置上，手指不自觉卷曲了下。
“阿黎，你还没分化。Alpha信息素对你的腺体会造成刺激。你没分化，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这样的伤害是你防不胜防的，如果你要和他在一起，你就得叫他来和我谈一下。”
“好”牧黎干净利落的回答“你放心哥，这次没方和俞我死定了，他人靠谱的。”
“...嗯”柳纪霖轻轻开口。
————
房间的门被猛的推开，当看清病房里的场景，气喘吁吁的方和俞很明显的呼吸断了一拍——
牧黎对方和俞挤眉弄眼，以为他哥看不见，肆无忌惮的做着小动作提示不知情的方和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柳纪霖捏着方和俞留给牧黎的手机，刚刚那个短信是他发的。
削苹果的手上吊着长长的完整的苹果皮，随着他手上不急不缓的动作越变越长，落在地毯上。柳纪霖余光将牧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脸上毫无异样，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来之前，我已经通知了易主任，他恰好在S市来得比我快，应该已经给你办好转院手续了，马上会上来接你”
“哥，我就外伤，不需要转院，我一个188壮汉不至于不至于”牧黎挥了挥手，一副大题小做的模样。
说曹操曹操到，倚靠在门上的方和俞旁边，走进来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脚步最快走在最前面的年纪最大，挥挥手就指挥着人将牧黎病床的轮子打开。
“你需要检查一下腺体”柳纪霖安抚的拍了拍牧黎的脑袋，对易主任点头，易主任就指挥着人将牧黎往外推。
“诶诶......小爷我真没事”床位哐哐哐移动，牧黎也不敢跳下去，欲言又止的看向他哥，接收到不容置喙的目光后，瞬间乖巧了“欸，确实需要检查一下，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说着，他笑嘻嘻看向试图过来阻挠的方和俞“方和俞，方和俞，我哥有事情找你。我需要做个检查，我先走了啊”
“....”方和俞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你哥恐怕不是有事找我，你真可以啊牧黎，夫夫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回答他的是没入门外的病床，以及易主任的背影。
方和俞哭笑不得。
柳纪霖却是沉了脸——阿黎很信任方和俞。
他抬手“吃苹果吗？”
方和俞寻声看去，落在他的手上。
走廊上，死死拉住医院墙壁上的横手不放心偷听的牧黎，终于松了口气，心甘情愿松开了手。在易主任火辣辣的注视下，恍若未察般笑眯眯被推往电梯的方向。
病房里，苹果头上直直插着的那把不锈钢水果刀，泛着金属冽光。
柳纪霖落在病房门口的余光收回，
方和俞盯着对方手上的苹果，以及上面带有威慑性的金属刀，刚打算从容不迫的接过来，对面的苹果却缩了过去。
柳纪霖拔下上面的水果刀，握着刀柄刀尖朝前递过去“要吃苹果自己削”
方和俞细阅身前的水果刀，端详能一刀见血的刀刃，审视握着刀柄的那只左手上——手背鼓起的青筋。
为什么是左手呢？
这些观察和想法只在一瞬间的事情，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刀刃，微微着力将水果刀扯了过来“多谢”水果刀在他手中抛出一个弧度，在落下时刀柄落在了他有力的掌心。
“右手”方和俞对着那只颤栗的右手，轻佻挑唇“没事吧。”
被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了，应该会慌乱一瞬吧。
岂料柳纪霖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抬起不受控制颤抖，同时有着千万只蚂蚁啃咬般刺痛的右手，对着沙发示意“坐吧”
甚至将有异样的手大大方方展示给他看
坦然自若的模样，仿佛这里不是病房，而是他和牧黎的家！
而此刻的柳纪霖，就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方和俞眉头轻蹙，跨步毫无形象的落进沙发里，“哥，你找我什么事？”厚颜无耻开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叫我什么！”柳纪霖眼刀飞来，只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脏东西。
“你是我男朋友的哥，自然”
“闭嘴”柳纪霖冷喝打断，面无表情的用左手按着右手，按住狂跳的痛感“开门见山吧，方和俞，你觉得你配得上阿黎吗？”
打量他动作的方和俞咻的抬头，同样目光不善的回望他。
“没别的意思。即便是方家的omega，还是柳家的omega，都配不上牧家的Alpha，何况是个Alpha。”
对方轻笑一声“你说的是你还是我？”
柳纪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开口“方和俞，阿黎是牧家的独子，加上不足外人说到的原因，他不能和喜欢一个Alpha，也不能和一个Alpha在一起。”
“什么原因？”方和俞吊儿郎当的咬上一根烟，没有点燃。含糊不清道。
“这是阿黎的隐私”柳纪霖平静道
“其次，方家那团乌糟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阿黎是个未分化的Alpha，方家继承人不能生孩子就是一颗废棋。还是说，你认为阿黎可以做你藏在阴沟里的情人？或者你放弃方家，放弃你的外婆，或者是让牧黎和你一起还债。”
“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辩论的。这些事情你比我清楚。”柳纪霖瞥了一眼他侧脸紧绷的下颌线。
“方和俞，两个人在一起确实可以两人一起齐心协力克服万难。但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满足一个人就够了，你得知道你和他在一起除了新鲜度难以保证的感情，还得给他更好的生活。如果和你在一起，他过得还没之前好。”
“结果就是感情被消磨干净，沉痛收场。”说完，柳纪霖停住，给方和俞思考的回复他的时间。
希望，是个识时务的答复。
预料中要等很久的答复没有出现，柳纪霖也没有等很久。
方和俞微默，漠然相问“这就是你咫尺相守却望而却步的原因？”
“这么胆小啊，柳纪霖，呵~”取下叼着的烟，低头将烟掰成2半“那你觉得，对于牧黎来说什么才是更好的？”
“牧黎的父母恐怕比你更清楚。以己度人是因为人与人之间需要体谅，而不是为了成了控制他人自由的理由。”方和俞扬了扬手里的半截烟，另外半截在空中丢出一个抛物线落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都说你是谈判专家，名不虚传呐~刚刚你说的字字诛心，都给我弄烦了，我要抽支烟”
柳纪霖睫毛轻颤，抬手挥了挥。
得到许可，方和俞推开两扇窗户，探出大半个身子点烟“我会叫人来打扫。”说完，稍显迫切的将烟递进嘴里，蹙眉眯眼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填满苦涩的味道。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由爱故生怖。”源源不断的白色烟雾自他嘴里溜出来，模糊了方和俞沉思的眉眼。他撑着窗户，看着医院下面人来人往“我和你一样，栽他手里了。”
香烟被捏灭。
“...5年有没有？藏挺好啊柳纪霖。”方和俞转身“你说，他知道了，你还能这样..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
安静的医院，乍然乒乒乓乓的乱声响起。在医护人员赶来的时候，还没开门就被一个高壮男子开门撞得轰然散开，几人咂舌的看着这人狼狈的身影。
捂着胸口，但是瞧着脸上更严重？
“会不会毁容呀？”一个新实习的小姑娘悄声问身旁的师父。
鼻青脸肿的方和俞捂着意外撞在床边的胸口，笑咪咪咬牙朝着车库去。
斯斯文文的，拳头倒挺硬啊。
嘴角扯得他“嘶——”了一声，若不是时间仓促，他绝对打不过。
一个人影追进电梯，疯狂的就要将他往外面拖。
“走，去检查。我草了，那个傻逼敢在老子眼皮子下给你打成这副猪样”
被陆雨星扯到胸口，痛得咬牙切齿的方和俞恨不得将这个马后炮的脑门盯穿。犹记得，他们两个是一起从另一栋住院楼过来的，只是因为他着急，腿长，走得快。
“刚我听到门外有人喝彩了。”方和俞捂着胸口不咸不淡开口。
“啊，是吗？你是不是听错了！”陆雨星默默往后退，一脚踏出电梯门，手上动作也是时刻准备着松开。
“是——吗——”方和俞咬文嚼字，一副要怒不怒的模样。
手一松，某人飞快消失在视野。
方和俞嗤笑，伸手长按住电梯关门键，任何人都别进来耽误他时间。
“检什么查？这么好的机会，我要去找我男朋友卖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