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乘风最近忙得晕头转向,西门空将这起连环凶杀案全权交给他负责。萧乘风一心想要早日抓到凶手,自然是不敢怠慢。
顾若听闻此案建议他亲自走访死者家属,找出三人的共通点。捕快虽然收集回了信息,但是还是难免会有些纰漏。萧乘风细思之下决定去受害者家中看看,顺便排查嫌疑人犯。
年初五,萧乘风带了两个捕快上了路。那俩捕快都是十八岁,一个因为脸圆被人叫做孙大脸,性格沉稳内敛,办事很是牢靠;另一个长着一张大嘴,别人都叫他李大嘴,此人嘴大说四方,性格活泛,最会办事。
三人先去了王全义家,王家过了重孝期,却是因为家中长辈横死没有挂桃符,亦没有什么新年喜气。得知萧乘风的来意,王全义大儿子扑通就跪了下来,口里直喊冤枉,希望衙门能为他爹主持公道,揪出凶手。
萧乘风偏偏身子,没有受他这一拜,反而变了脸,似是不经意道:“本官听闻你因想分家而同你爹吵了起来,当时闹得还很厉害,险些打起来。八月初五,也就是你爹遇害那晚,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有人能作证?”
王家大儿子登时变了脸,知道萧乘风这是怀疑他了,不由垮了脸道:“我同我爹之间确实有些不愉快,但我不是禽兽,做不来弑父的勾当,那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是吗?”
萧乘风转着手上的扳指,对着李大嘴点点头,上前便道:“有人举证,八月初五那天,你同王全义又大吵了一架,还因此动了手。你曾说过早想杀了他,是不是?”
“这……”王家大儿子低下头,心里很是忐忑,他是说过这种话,可是那也是被逼无奈啊。
“人人都道你爹木讷老实,平日为人也极好,没有同别人结仇。”李大嘴装作为难道,“我也希望你不是凶手,但是没有其他线索的话,恐怕救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王家大儿子连连摇头,他若是真跟捕快走了这一趟,就算父亲不是自己杀的,别人也会指指点点当他是嫌犯。可是那些事情,他是真的不想再提。就在他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之时,有人叹了口气走出房来,开口说道:“儿啊,还是娘来说吧。”
萧乘风抬头就见一个身穿孝服,头戴白花的妇人走上前来,想来就是王全义那个小他十五岁的妻子玲娘了。
妇人佝偻着身子,神色木然,脸上带着一股愁容,眼角皱纹极深。萧乘风微微一愣,这个玲娘不是三十五岁吗,为何看上去倒像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不知为何,萧乘风从未见过玲娘,却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她像谁。
“娘!”王家儿子忙站起身,搀着她的胳膊,眼里满是不赞成。
玲娘拍拍儿子胳膊,上前对着萧乘风三人委身行了礼,道:“我儿是好儿,没有他爹那般的毒辣。那天甘儿是同他爹吵了架,不过都是为了我。”玲娘又叹了口气,将这二十多年的往事一一说与众人听——
玲娘不是京城人,十五岁那年因为逃荒辗转到了京城。玲娘的爹娘因为得了瘟疫双双离世,留她一人在世举目无亲。就在玲娘走投无路之际,王全义出现了,这个男人给她吃的,带她回了家,成为了她的丈夫。
玲娘不用饿肚子了,可她却想死了。王全义此人平时看着老实,可是关上门就跟换了个人一般,动辄就对玲娘拳打脚踢,各种折磨。玲娘苦不堪言,熬了一段时间觉得熬不下去了,本想扯了绳子寻个解脱,却不想刚巧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玲娘摸着自己肚子,想起了自己的娘,怎么也恨不下心肠。她不怕死,可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死?
玲娘收起了绳子,小心翼翼伺候着王全义,生怕被她伤到孩子。怀孕的时候,王全义除了房、事上会折腾她,倒是没有再打她。等到玲娘生下孩子,王全义便又开始打她,玲娘原本还是相死的,可是若是没了自己,孩子要怎么办。
就这样,玲娘一直被他打了二十年,也忍了二十年。现在孩子长大了,也知道护着她了,玲娘却没什么感觉了。不知从何时期起,她早就麻木了,每天都是浑浑噩噩,活着跟死了都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玲娘为何要忍,难不成就没人治得了那王全义?”萧乘风听到这里心里又气又替她惋惜,若是那王全义还活着,萧乘风定要差人好好治治他!
玲娘鼻间冷哼一声,苦笑道:“别人都道他老实,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就算知道了,谁又会管?”
自古都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萧乘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大嘴见状忙接过来话,问道:“八月初五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玲娘不妨从实说来。”
“那天啊,”玲娘皱着眉,努力回想当天的细节,喃喃回忆道,“那日他又打我,恰好甘儿回家拦下他,两人吵了一架,他便出去了。甘儿怕他回来再打我,就一直在这儿陪着我,人真的不是甘儿杀的。”
王全义殴打妻子,被儿子制止,他连儿子也想打,却发现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长大,比他力气大,比他还要强,再也不怕他。王全义莫名感觉一阵颓然,推开家门走了出去,他本想着等儿子走了再收拾妻子,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王甘送萧乘风出门时还道:“大人,我爹他虽有过错,却不至于枉死,还望大人早日查到凶手,以慰我爹在天之灵啊!”
萧乘风眸色复杂点点头,又安慰玲娘节哀顺变。玲娘勉强笑了笑,无比认真道,他死了,我一点都不难过。
直到走出了好远,萧乘风还是觉得心中有些郁结。孙大脸跟在后面一直没作声,李大嘴却道:“真是没想到,王全义那么老实的人,竟是个打老婆的怂货。”
孙大脸抬眸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所谓老实人才最不老实,打老婆不对。”
“可不是不对嘛!”孙大脸边走边道,“我对我家娘子就特好,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孙大脸凉凉接了句:“是,快刀门谁不知道你李大嘴最怕娘子,从来都是你娘子打你的,你哪里敢顶她半句。”
“嗨,你个大脸,怎么说话呢!,”李大嘴脸有些红,扯着嗓子反驳道,“说我惧内,你孙大脸走在路上但凡是个女的你都目不斜视,你敢说你不是怕你娘子误会?”
“我不是怕她,是疼她。”孙大脸直直看着前方,半点不带犹豫,“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娘子心里不痛快。”
李大嘴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咧嘴笑道:“没错!想不到你个闷葫芦还能说个好理儿,可以啊!”见萧乘风还是一脸的不快,李大嘴又凑了上去,挠着脑袋同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人不必太放在心上。”现在大人不过是刚开始办案,以后还会遇到更多更让人嗔目结舌的奇葩案子,若是都这般放在心上,大人可就要累喽!
萧乘风对他笑笑,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我只是在想,那老实人王全义打妻骂儿,暗地里狠辣无比。就不知道那让人交口称赞的宋茂真,是否真的如他表面那般斯文有礼,对妻宽容。”
宋茂真的家人哭天喊地一定要拿到凶手报仇,李大嘴只是问了宋茂真可有什么得罪过人的地方。宋母便掐腰喷着唾沫星子吼了起来:“我家真儿那是举人,是读书人,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他那么好,能有什么错?一定是有人嫉妒我儿的才学才会害他!老天爷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我的真儿真是太苦了。取了个白虎星,没留下血脉不说,还丧了命,你怎么就不收那白虎星啊……”
好不容易出了宋家门,李大嘴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心有余悸道:“这宋母太彪悍了,就她说这几句话的唾沫星子,感觉都能三四盆花。我想那宋茂真的娘子,平日里应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等他们来到宋茂真岳父家中,惠娘正在内堂同她娘亲说着什么。见到萧乘风几人有些差异,却是附身行了礼,举止大方,模样端正,除了眉间有一股隐忧外,其他都是极好。
得知他们是为宋茂真之事而来,惠娘在她母亲的鼓励下,还是将她的事情讲了出来——
惠娘幼时性格洒脱,家中管教宽松,也曾去过学堂读了五年书。也是在那时候,惠娘认识了与她同岁的宋茂真,两人一见倾心,后来两家同意便定下了终身。
原本惠娘觉得很幸福,宋茂真对她也是极好即使宋母冷嘲热讽,惠娘都能忍下不与她计较。可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两人还是没有孩子。宋母不免就急了,到处寻医问药惠娘“补身子”,后又要为宋茂真纳妾,被宋茂真严词拒绝后,宋母觉得惠娘无出还善妒,看她更不顺眼,越发针对起她来。
惠娘有苦不能言,事实上,有问题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宋茂真。最初两年他还能勉强行房,后来就是连半盏茶的功夫都坚持不了,精髓近乎于无,两人哪里能来孩子。惠娘曾劝他去看大夫,宋茂真却是觉得丢面子,怎么也不肯去。他不肯去,惠娘也不会逼他,只要两人能过日子,有没有孩子惠娘真的没那么在意。
只是惠娘没有想到,后来的宋茂真就变了。因为房、事无能,就开始变着法折腾她,再往后就开始打她。下手极狠,完全不是惠娘最初认识的宋茂真。
曾经的情分在这无休止的殴打之中消磨殆尽,惠娘对他越来越寒心。宋母知道宋茂真打惠娘,不仅不制止,反而在一旁助威,说什么使劲打、打死才好之类的昏话。惠娘跟家人说,家人找了宋茂真,得他保证之后便回来劝,什么已经是夫妻,日子还要过,忍忍就好了。
惠娘说道这里,早已是泣不成声,她娘揽着她的肩抹泪:“我可怜的闺女啊,怎么命就这么苦呢?只是女婿再不是东西,这寡你却是要替他守的,不然别人该怎么说你啊!”
“我不会替他守寡的!”惠娘抬起头,语气坚决道,“直到他死了,我才想明白,我早就该同他和离,而不是忍气吞声委屈自己。”
“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萧乘风站起身来要告辞,临了同惠娘道:“别人不会在意你的委屈,你也不必看听他们胡扯。”
惠娘感激地望着萧乘风,狠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