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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屏偏头,牙疼地望着那快步离去的人。

白天捡来的年轻人已经醒了,詹屏才进门,他那两个打手就跟狗似的撵在后面,交代这人的情况……以及告状。

经过他们那一番痛心疾首的描绘,詹屏脑海里就呈现出一个死赖着不肯走还对善心端来晚饭的阿水和低三下四的阿海恶语相向的穷凶极恶之徒,他默不吭声的来到病床前。

阿海拨亮灯芯,幽黄的烛光里,床上的人曲着左腿,冷冽幽深的眼睛如鹰隼发现猎物一般盯住詹屏,露出一个春风拂面的微笑,嗓音清澈中温软中带着点热情。

“你是大夫么?”

詹屏来到他近前,给他好好处理了伤口:“伤口不要碰水,交钱,你可以走了。”

对方故作天真的问:“钱是什么?”

俨地随便一只蚱蜢都有那牛鬼蛇神的能耐,詹屏见怪不怪,淡淡道:“你不走也行。这是我的床,一晚一两银子。”

对方疑惑道:“银子是什么?”

詹屏觉得好笑,平静地问:“想赖账?”

对方一脸茫然,最后低下头去:“听他们说,是你救了我。你既然救了我,那我要是有银子,全都给你。”

詹屏呼吸微微一滞。

装疯卖傻也不走点心……不过这亮晶晶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詹屏朝守在旁边的两个帮手看去,就见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他白天可不是这幅嘴脸,问什么都只叫人滚。”

“少把无知当有趣,惦记我们大夫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千了!你他娘少动歪脑筋——”阿海气势汹汹的冲床上这人叫道,“既然醒了,赶紧交银子滚蛋,我们这是医馆,又不是客栈!”

这人小鹿遇到虎似的缩起来,求助般望着詹屏。詹屏拧着眉头。

赖医药钱的家伙他见多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装失忆的……或许是真失忆?

他当即替对方扎了两针,却不料地面猛的一颤,他把针行歪了,等那震颤平定下来后,对方昏了过去。

詹屏颤巍巍的收手。

方才闹了个龙翻身,他不仅把针扎歪了,而且刺得很深。

床上的人吐了口血,晕了。

詹屏:“……”

何子鱼赶在天黑前找到一个还算伶俐的女佣,对方是个孤女,叫云娘。

云娘在俨地这种地方只身一人活得艰辛,正准备挎上行囊往别处讨生活,被何子鱼相中了。

她眯着眼打量这丑小厮,对方一副作贼心虚不太聪明的样子,缩在三丈外结结巴巴的跟她谈这笔买卖,她看得想笑,仗着一点功夫傍身,他决定陪这家伙走一趟。

云娘跟着来到那宅子门口,恰好聂安回来,他飞速看了云娘一眼,向何子鱼道:“这么快就找好了?”

何子鱼点了点头,聂安又跟面无表情的云娘互瞅一眼,问何子鱼:“给多少工钱?”

“一月五两。”

聂安欣慰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唏嘘道:“长大了,会当家了。”

云娘:“……”

这两人一副捡了馅饼的嘴脸,五两银子很便宜么?

三人抬脚进门去,聂安跟云娘交代了具体事宜,云娘听完后痛心疾首觉得五两银子确实便宜了,她抬头看了看宅子,道:“包吃住么?”

“包,”何子鱼急忙道,“有劳姑娘——”

云娘爽快应下。

这晚她就开始伺候聂乌泡药浴了,聂乌的日常生理问题,也由她帮忙。何子鱼松了口气,但那些药材很耗钱,所以他决定出去找点活计。

俨地除了打劫就没什么好生计了,日常除了替大户人家做短工,就只有去给药庄装卸货物。

都不挣钱,但苍蝇腿再小也是肉,有活何子鱼都接,他伤口还没好全,聂安劝说不住,只得任由他去。

没几天聂安在一个镖局找到活计,还缺个人,就把他拉了进去。

掌柜见他身板薄,摇了摇头:“你不行。”

聂安拱了何子鱼一肘子,何子鱼抬头道:“我上过战场——”

聂安当即心虚的抹了把脸。

他本意是要这人展现那凶悍的武艺,没想到这人直接扔个炮弹出来,要是暴露了真实身份,岂不得完?正要捂住何子鱼的嘴,就听这人怯生生的说道:“给方将军做过副将。”

厅上挂了一张山水画,题字跟方逊的字迹如出一辙,何子鱼猜想掌柜可能是方逊流落在外的狗腿子。

果不其然,他说完后掌柜的眼睛登时睁圆,颤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方才冷漠的眼神登时一片深情。

掌柜抹了把泪。

“即是方将军的人,那就是兄弟。我信你,明天就来干活吧,但这差事可不安全,丑话说在前,你要是出了事,镖局可没有抚恤金给你家人。”

但出一趟任务能得五两到三十两不等的赏金,这不低了。

何子鱼点了点头,掌柜拉着他的手去厅上把那仿品字画欣赏半天,然后掩面哭起来,哭得何子鱼也凄惨不已。

两人出来时跟那伙打劫他们的地痞不期而遇,对方也是这镖局里的,寻常接正经活,得闲了就三五成聚在路上打劫生人。

这伙人见他俩跨出镖局的大门,登时嘿呦一声,蜂拥上来。

何子鱼拧着眉头,聂安把他护在背后,笑道:“各位兄弟,大家穿着镖局的衣裳,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今儿个我请客,咱去饭馆聚一下,以后还望诸位多多关照。”

一伙人阴笑着去饭馆蹭了顿饭,饭后,为首的黄龙虎猛将匕首插进开裂的桌子上,那桌子又多了条裂缝。

“一顿饭就想让哥几个揭过去,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买卖。”

聂安本来也只是做个样子,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给脸不要脸,笑了:“诸位所言有理。”

偏头朝冷眼旁观的老板问道:“这里杀人是不犯法的,对么?”

老板冷哼一声:“杀人不犯法,欠钱犯法。那桌子上的裂缝一两银子,记得加钱。”

聂安朝老板笑道:“我只请人吃饭,不管其他事。”

一伙人朝老板呵斥一声:“去你娘的一两银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老板拎出狼牙棒怒目道:“你孙子再说一句?”

众人立马就抄起家伙斗狠,饭馆里乌烟瘴气,桌椅板凳砸得满地滚。

老板娘见怪不怪,聂安带着何子鱼去结账。

“哎哟,他们跑了!”

两人不急不慢的往前走,何子鱼怕生拽着聂安袖子,神色突然一凝,手中刀鞘倏地格上袭来的马刀。

那吃了他们的饭还要乘势打劫的人狰狞一笑,聂安眼疾手快的将何子鱼提到后面,连忙道:“这点小事交给属下就可以了。”

说罢冲黄龙虎等人笑一声:“兄弟门,我方才请大家吃饭的意思,是要你们收收心,爱惜生命。”

黄龙虎压根没把这话放心上,冷嗤一声:“这事容易,拿三十两银子来,我兄弟几个姑且不跟你计较。”

饭点老板拎着狼牙棒赶上:“你孙子几个赔钱,不然今儿个谁也别想跑!”

几个小喽啰跟老板打了起来,黄龙虎提着马刀朝聂安一劈。

何子鱼眸子一凝。

聂安后背一凉,急忙回头安抚道:“属下一个人就可以——”

背后的人面无表情地注视这混乱场面,街道两边的窗子纷纷打开,男女老少嗑瓜子看戏,就见那小白脸跟地痞们过两招就要扭头冲那丑小厮嚷两句,那丑小厮把嘴角一勾,小白脸就吓得呼爹喊娘。

从岔道走过去的人偏头把这边一瞅,顿住脚新奇道:“猴戏?”

“少东家您有所不知,这是才不久来的外来户,黄龙虎他们要挣点保护费来着——”

这长身玉立的少东家拧了拧眉,却没再说什么,抬脚继续往赵家药庄走。

聂安能从千军万马和血楼的追杀以及何子鱼无差别的攻击中全身而退,武艺自然不差,黄龙虎等人跟这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将找不痛快,那就是自寻死路,没一会儿就被打得头破血流。

这悍将一边打还一边冲那后面木桩似的人叫道:“就好了,您千万别动手!”

被打得满地找牙的黄龙虎和本想一走了之但因为人太多一时心急忘了回家的路该怎么走的何子鱼感到一阵无语。

聂安事了拂衣去,笑吟吟的跟男女老少挥手,何子鱼觉得他很丢脸,装不认识低着头往前走。

詹屏刚打算去给聂乌行针,就听说新来的两个家伙在镇上打架,他过来时正好看到黄龙虎等人在地上痛苦扭动,聂安边走边朝围观的人笑嘻嘻打招呼。

大夫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聂安回头时差点跟他撞上,被那纤长的手指抵住心口,刚吹出来的口哨没来得及收,就这么对着大夫响了起来。

聂安望着比他稍矮几寸的人,讪讪地眨了眨眼。

何子鱼立马站到詹屏旁边,詹屏收回手朝他点了点头,向窜起来整理仪容的黄龙虎道:“这两位是我朋友。”

俨地大夫稀缺,有几个野路子,以大家动不动就大动干戈的习气和俨地粗野的人物风情,有几个野路子就不错了。

却不料天降一个詹屏,他人美心善医术高明,俨地人民做梦都在想他。

詹屏这话一出,大家爱屋及乌,就对何子鱼和聂安柔下脸来,有人从屋里出来,慈爱地替聂安拍了拍方才打斗间沾上的灰。

黄龙虎就像那被剪去爪牙的狗,低眉顺眼道:“大夫,是他们有错在先啊。”

詹屏没跟他废话,转身去给聂乌治病。

那药浴和针灸双管齐下,有点用处,这几天聂乌脸色没那么青了,骨头里的刺痛也稍微缓解,但她的身体却比前几天更僵硬,不仅不能张嘴,连手都抬不动了。

她吃东西都得靠别人把她嘴掰开,喂流食。

聂乌觉得自己这幅模样不如死了算了,但她看到何子鱼眼里的希冀时顿时歇了自戕的心思。前天聂安偷偷告诉她,老太太已经没了。

现如今聂昂生死未卜,何家无人幸存。要是连她也走了,她的孩子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