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暗色云层浮动,勾出弯月的一角。
没得到回应,外面的人便一直敲门,连续不绝的声音昭示着对方的执拗。
钟泊没有忘怀白天的不欢而散,熄了灯,对门外人说自己准备睡了,有事明天再来。
白色丝帘垂地,月光如泉水漫入病房,让一切沉入银色的梦乡。
“可你的信息素在说,你还不想睡。”
门外Alpha嗓音低哑,尾音略沉,如被沙砾打磨过一般,磁性悦耳。
“钟泊,把门打开。”
对方如是说着,声音与夜色交融,掺着几分暗流涌动的情愫。
这话像命令,又像哀求,让钟泊难以分辨。
他无声笑了,回想海岛上的时光,这人放肆妄为,是从不懂得敲门的。
钟泊故意说:“如果我不开呢?”
装什么礼貌。
门没上锁,他不信凭自己一句拒绝,这家伙就会乖乖回去睡觉。
病房内一时宁静弥漫,只有夜风拂过,轻轻吹开丝帘的声音。
Alpha无言几秒,旋即无奈哼笑:“那就这样吧。”
钟泊有点意外,准备回去了?这么听话,真是少见。
下一秒,外头传来门板与布料摩擦的响动,细碎得一如呼吸声。
听上去,对方没有离开,而是靠在了门上。
难不成……
这家伙是准备一直在外面等下去吗?
钟泊心中不宁,但僵持着没有下床去看。他讨厌自己总是对这个Alpha心软。
病房内时光仿如停滞,一切变得恬谧而绵长,连他的呼吸也慢下不少。
钟泊还闻得见Alpha的信息素,它们缠绕在他的心脏附近,似乎在为主人求情。
这样的扰动下,他不期然想起,自从对方出差,他们两个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白天的对话,充其量是在发泄情绪。
到了晚上,他更加冷静,但仍没有心情去面对。
“钟泊。”
忽地,门外陆予盛轻轻开口,“你说过的会原谅我,是什么意思?”
钟泊在床上抱起膝盖,漫无目的地盯着地板:“我不怪你。”
窗户格子把月色切割,像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尖锐而迷离。
光影游弋,如镜一般的银芒间,钟泊依稀看见了昔日的自己与陆予盛。
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轮番上映。
钟泊自言自语一般呢喃:“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
他从小不相信爱,唯一的一次冲动,也在大学时代冷却尘封。
换了其他人这样伤害自己,他绝对会不择手段报复回去,就像对待两个手足那样。
但陆予盛不一样,他是一个例外。
钟泊勾着唇,出神地想——
这个Alpha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光芒万丈,是他命中注定的英雄。
他怎么可能心生怨怼?要怪,也只怪自己盲目。
看不穿命运的捉弄,所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还记得交往时,我说我们不合适吗?你也同意了的,而事实……的确如此。”
钟泊空灵的声音在病房回响,“我当初一意孤行非要去国外找你,才会落得这个结局。”
如果不是他飞蛾扑火,不折手段强求交往,一切似乎会更美好。
两人不会惨淡分手,他们也不会各自遭遇车祸,险些丧生。
最重要的是,少年时代的陆予盛,会以最美好的样子停驻在他心间。
“如果说你有错,那么我错得比你还多。”
有些人远远望着便已足够,为什么非要靠近,弄得两人遍体鳞伤、相看生厌呢?
正所谓近香远臭、距离产生美。
可惜这个道理,当年性子正偏执无畏的自己并不懂得。
或者说,是压根不信邪。
陆予盛问:“你在后悔来找我,后悔和我交往?”
钟泊回应:“是,我后悔。哪怕现在我还喜欢你,但已经不确定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了。”
他一口气说完,心潮起伏的同时,也轻松不少。
人心易变,这一点钟泊已在陆予盛身上充分体会过了,不想再踏入同样的陷阱。
当白天钟厉以家产为诱饵,要求他与方司沉联姻时,他生气归生气,有一瞬也想过服软。
拿钱过安稳体面的生活不好吗,最差不过是和席铭婚后差不多的境遇。
方家不论出于何种心态,至少是欢迎他的。
方司沉本人态度温和,从前他怕对方拿捏自己,但钟菲遗体现已火化,死因难以深究。
而且他也知道了方司沉干的坏事,虽无实证,到底算是扯平了。
这样还不用和父亲起冲突,多好。
钟泊捂住双眼向后倒去,躺在床上的一刻,心脏没有由来地一阵紧缩。
——才不好呢。
——不过是新一轮的妥协。
动了这样的念头,无异于是放弃自主,退回壳里。
如果父亲不在世,他至少可以坚持本心选择单身,但对方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钟厉了解他,还铁了心要让他有个合法伴侣,在亲情与利益攻势下,他很难不动摇。
不,不如说,他根本没有不动摇的理由。
唯一一次主动追求的爱情,已经以失败告终,可见其不靠谱,风险系数高。
而走父亲为自己安排的这条路,折损的只有自尊心而已。
“陆予盛,我们……”
心知快刀斩乱麻才是正确的抉择,但话到嘴边,钟泊难以开口。
这是自己唯一喜欢过的Alpha,他发誓要得到对方,怎么舍得轻易放开?
钟泊心口发闷,烦乱不已,下床去窗边吹风。
夜风轻拂,面上是丝丝的凉意。
侧头看向门口时,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拖了长长一道,与世界割离,分外寂寥。
“你不必后悔。”
陆予盛听其久久未能说下去,兀自道,“其实当初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回国寻你。”
钟泊意外:“真的?”
陆予盛从未忘记自己,这点他是知道的,但没料到对方还有追求自己的打算。
求交往时,钟泊过于主动,掩盖了陆予盛本身的想法。
这么说,陆予盛十四岁时,就已经喜欢上他了。还不止是普通的好感……
简单的一句话,令钟泊再度目眩。
当年他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居然从未察觉。
“十年前我就下定决心,功成名就后回来找你。
“但没想到,你提前出现在我的世界,打乱了我的计划。”
隔着一道门,陆予盛的声音沉沉,听上去遥远而悠长。
不见尽头的夜,这些话语沾上时光尘埃,载着omega于旧日的梦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