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尚食局已是人人就位,各司其职。
殷紫萍指导雪芦以清蒸和锅贴两种不同的方式烹制蝤蛑。
殷紫萍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苏月华身上。
苏月华剥去香蕉皮,切成月牙形状的厚片,一片片夹在处理好的鱼片中。
她甫一抬头,无意中撞进对方的眼里,却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雪芦轻声问:“您看这样成吗?”
殷紫萍“嗯”了声:“要将蟹的原形摆放在这儿,还有这儿,对,蟹盖也要安上。”
她一边演示,一边动作麻利地将香菜、姜丝连同两碟醋备妥。
另一边,苏月华的香蕉黄鱼夹已经完成。
突然地动山摇,头顶瓦块、架上物品纷纷坠落,殷紫萍骇然,猛然推了一把雪芦。
“快走!”
雪芦抱着菜冲了出去。
众人纷纷向外跑去,苏月华跑到庭院里,这才发现殷紫萍并未在第一时刻只顾自己冲出来,而是引导、护着别人撤离,反而是最后一个离开厨房的人。
仅仅是十几秒时间,巨大的晃动很快停止,众人惊魂未定,议论纷纷。
“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可怕!”
“还会不会再震?会吧,我们该怎么办?”
殷紫萍迅速镇定下来,立刻吩咐众人:“方典膳,请你先清点人数,看有没有受伤的人。”
方含英带着雪芦开始核查清点人数。
殷紫萍望着一地瓦块木头的厨房,果断吩咐:“常青、长盛,挑选六个小宦官跟我去库房!”
常青不解:“现在去、去库房干什么?”
殷紫萍解释:“阖宫的膳食难道不用管了吗,必须清点还能使用的食物和食器啊,还不跟我来!”
常青长盛对视一眼,连声应是,带着几个小宦官跟着殷紫萍离去。
苏月华看到这一幕,内心越发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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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大臣们正在向朱瞻基禀报这次京城地震的损失。
夏原吉禀报:“这次京畿地区的地震,自东南迄西北,城垣崩坏者百余丈,垮塌民舍八百余间,得重新修葺城垣和民舍,需要户部拨发的银两——”
张辅冒死谏言:“天降大祸,乃陛下之过。”
众人大惊。
朱瞻基沉下了脸:“英国公!”
张辅厉声道:“陛下宠幸奸佞,无故废后,违逆祖训,有悖天理!陛下应下罪己诏才是!”
朱瞻基冷声道:“拖下去,杖二十。”
众臣惊异,连忙求情。
杨士奇劝谏:“陛下,不可!英国公是朝廷肱骨,陛下万不可执杖刑!陛下!陛下!”
锦衣卫上前,将张辅拖下去。
“陛下无故废后,这是天意示警啊!陛下!”张辅叫骂不绝,已经被被拖下去了,口中还叫嚷着,“陛下!为大明江山社稷计,绝不可无故废后,否则终有一日,陛下后悔无及啊!老臣忠心,可昭日月,陛下昏噩至此,国无宁日啊!”
袁琦长叹一声,转身回去。
廊下,阿虎低声道:“大人,京师地震都挡不住陛下的决心,他是真的要废后。王爷已传书数次——”
游一帆看向大殿深处:“马上传书义父,叫他即刻响应汉王起兵。”
阿虎正要离开,游一帆突然止住他:“不,容我再想想!”
他一遍遍低喃:“再等等!”
阿虎疑惑:“等?您到底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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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苑偏僻处。
吴妙贤轻轻咳嗽两声,似是一副受了风寒的模样。
芳佩会意:“主子晨起似是受了些风寒,奴婢马上回去取披风来。”
她转头吩咐另一宫女:“跑一趟司药司,请他们派一位典药来瞧病。”
吴妙贤见二人走远,左右无人,解下帕子系在一棵不引人注意的矮枝上。
很快,洒扫的宦官从这里经过,状似不经意地将帕子收入袖中。
汉王府大堂。
浸染药水后,朱高煦匆匆阅过帕子上的密信。
“帝无故废后,逢京师地震,不思改悔,廷杖张辅,天怒人怨,民心尽丧,王爷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朱高煦将密信一把攥起:“瞧我这个好侄儿,为谋皇位不惜弑杀亲父,更听信奸臣之言,百般迫害我这亲皇叔。如今他无故废后,受天意示警,仍不思悔改,既然朝无正臣,内有奸恶,我又岂能坐视黎民百姓受难?本王决意效仿太宗皇帝,率兵讨伐逆贼!”
众将齐声道:“我等愿追随王爷,肝脑涂地,誓死报效!”
将士:“王爷,山东都指挥靳荣已答应,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必定率军策应!”
朱高煦仰头高声笑道:“好!枚青,你马上潜入京城,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待我正式起兵,请他里应外合,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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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
吴妙贤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听说贵妃两次探望皇后,都被拒之门外,是真的么?”
子衿没有抬头,语气更是疏离:“吴昭仪今日来,是特意来嘲讽我的?”
吴妙贤一脸无辜模样:“不是。”
子衿这才掀起眼睑瞧她,面露疑惑。
“皇后将自己关在殿内,不肯见任何人,婢妾着实担忧凤体……”吴妙贤仿佛鼓足勇气,她向子衿郑重行礼,“贵妃娘娘,婢妾有法子可以劝皇后回心转意,只是要请贵妃移驾坤宁宫。”
子衿诧异,微眯起双眸,上下打量吴妙贤:“吴昭仪为何要这样做?”
吴妙贤沉默片刻,无比诚挚道:“婢妾进宫多年,深受皇后照拂,此情此恩,无以回报,如今皇后落到这般境地,婢妾内心实感不安,虽是力量微薄,却是真心诚意想要帮助中宫,也帮助您解脱困境!”
子衿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吩咐:“阿金,陛下不是说要来永宁宫用午膳么,你去乾清宫,替我告个罪吧!”
阿金怔了一下,旋即会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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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胡善祥听到脚步声,没有抬眼,只漠声道:“你已心愿达成,为何还非要见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信你……原是我过于天真,你要的,不过是凤位而已。”
子衿上前几步,声音温和:“皇后娘娘!”
胡善祥自嘲地笑了笑:“我学医十年,只学会了救人,不懂人心争斗,更学不会害人。明明下定决心杀你,却又犹豫不决。说到底,我这样无用的人,落到今日的下场,也是理所当然了。”
子衿定定望着她,反问:“将善良斥为懦弱,恶意称为心计,这才是紫禁城最可怕的地方。娘娘自称无用之人,难道倾轧算计、伤害无辜才叫有用的人吗?”
胡善祥苦笑。
“皇后娘娘,婢妾有肺腑之言,想要对您说,只是……”吴妙贤突然打岔,她看向周围。
胡善祥摆摆手:“先下去吧。”
画屏示意众人退出,自己关上门,守在殿外。
吴妙贤望着香炉,微微皱眉,动作自然地换香。
“婢妾告诉过画屏,燃这安神香太久,就会失去效用,哦,这是贵妃教我的柑橘方,添了凝神静气的香料,最是清新自然。”
胡善祥猛地抬头,困惑地望着吴妙贤。
“妙贤,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妙贤嘴角勾着莫名的笑意:“皇后娘娘,婢妾精心备了午膳,还是先用膳,再容婢妾慢慢禀报吧。”
她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饭菜。
出人意料的是,当皇后看到其中一味菜肴时,脸色突然变了。
这本是一道以炸好的粉丝窝做巢,将鸡肉粒倒入其中的普通肉菜,偏偏长盘两侧,有两只用萝卜雕刻的凤凰头。
胡善祥暴怒:“孙贵妃,你欺人太甚!”
画屏要入内,胡善祥却不愿任何人瞧见这幅场景,严厉道:“滚出去!”
吴妙贤厉喝:“没听见皇后的话么,退出百步,不准靠近。”
门再度阖上。
子衿侧目睇了吴妙贤一眼:“吴昭仪,你说替我来劝说皇后,这就是你的劝法吗?”
胡善祥震惊地看着吴妙贤,眼中尽是不解。
吴妙贤平静地向皇后行礼。
“皇后娘娘,一座紫禁城,哪里容得下两只凤凰?皇上既已决意废黜,您又何苦坚持不允。还不如急流勇退,主动上表请辞!皇上宅心仁厚,顾念旧情,您现今拥有的称号、服食,还有熟悉的仆婢,一切都如往昔。”
子衿以一种惊异的目光看向吴妙贤,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胡善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吴妙贤向胡善祥深深拜倒。
“皇后娘娘恕罪,婢妾的确是代皇上来劝说您,该放手时终需放手,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子衿向皇后轻轻摇头,暗示她吴妙贤有问题,不要相信她的话。
胡善祥收到暗示,眼角余光第一时间扫向香炉,心中疑云大起,却是冷笑一声,猛然站起,仿佛愤怒到了极点,一下子将小几掀翻在地。
“皇上有什么话,何妨亲自对我说,我这就去见他!”
菜肴、香炉翻了一地,她快步向外走去,没走几步,竟是浑身一软,陡然倒了下去。
子衿变色,想要上前去扶胡善祥:“皇后!”
可此时此刻,她也浑身无力,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