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
沈清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何飞:“我为什么在广州?程稚文呢?程稚文在哪里!”
何飞为难地看向江深。
江深看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您先进屋吧,我告诉您。”
沈清转身进屋,在圆桌边坐下。
心中已是隐隐感觉到不妙,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只能紧紧绞住十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红着眼眶看着江深:“程稚文到底在哪里?”
江深低垂的脑袋摇了摇:“我们也不知道。他被蔡先生的人带走的时候,和您一样,都是昏迷的状态,我们也不知道蔡先生把他带去哪里了。”
沈清这才想起来。
她睁眼之前,明明还在程稚文怀里睡着。
他们刚经历了一场真真正正的鱼水之欢,下身某处的痛感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为何一觉醒来,她在广州,程稚文被带走了?
太多问题扯着沈清的思绪,她头有点疼,心脏也隐隐作痛,抬手捣了捣胸口,强撑着精神抽丝剥茧。
“所以我和程稚文都是被那个蔡先生的人迷晕的?”
一想到自己在睡梦中就这样被人给迷晕、带到千里之外的广州,沈清又想起上回被程稚武迷晕绑到地牢的事。
恐惧再次笼罩全身:“你们不是有人在院子里巡逻吗?为什么还会让人进来给我们下迷药?”
江深低头不语。
站在一旁的何飞说道:“我们虽然是程先生的属下,但和程先生一样,见着蔡先生的人,我们也只有服从的份。”
沈清震惊:“所以是你们把人给放进来的?”
俩人都没有坑声。
沈清红着眼睛质问道:“你们就这么把人放进来,万一出了事呢?万一程稚文被人害死了呢?跟程稚武那样被人毒死了呢?你们怎么跟我交代?”
俩人还是不语。
沈清怒到极致,抬手指着门口:“你们这两个叛徒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江深说道:“朱小姐,注意身体,才能早日与程先生团聚。”
何飞仿佛被打通了思路一般,连忙点头道:“是的是的,一定要注意身体,要不以后程先生回来了,您身体不行了,那多可惜啊。”
沈清冷笑:“我谢谢你们了!”
说完,把人推出去。
房门锁上,她在床上坐了会儿,越想越迷茫,心窝子还痛。
眼下只知道自己在广州,可到底在广州哪个地方,住的是谁的屋子,程稚文到底被人带去哪里了,有没有危险……
这些通通不知道。
“叩叩,”有人敲门。
沈清前去开门,有个穿蓝灰色丫鬟服、绑两个圆圆小发髻的丫鬟站在外头,低垂着脑袋,小声说道:“三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见他。”
三小姐?
沈清皱眉:“我不是谁的三小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还有,你们老爷是谁。”
丫鬟低眉顺眼道:“我们老爷叫朱民安,您是老爷的三女儿。”
说完堪堪转身,朝走廊深处走去。
沈清望着走廊尽头回想着“朱民安”这个名字。
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候在门边的江深小声提醒道:“朱民安曾和程先生一起工作过,也许他会知道程先生如今在哪里。”
沈清回神,夺门而出。
江深何飞追上。
来到书房,沈清见到一位理着和程稚文一样的短发、穿着差不多风格的西装的中年男士,他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沈清进来,站起身:“醒了?进来吧。”
沈清白着一张脸走进去,急问:“程稚文他……”
朱民安抬了抬手:“稍等。”他去将书房的门关上。
返回来,邀请沈清入座。
沈清失魂落魄地坐下。
朱民安为她倒一杯茶,低声说道:“稚文和我提过你的事。从你被他救下来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我的三女儿朱世宁。我对外宣城你在欧美留学多年,此次回国居住。你可放心一辈子在朱家住下。”
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一股悲恸涌上沈清的心头。
朱民安说的不是等程稚文回来接她,而是让她放心在朱家住一辈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程稚文已经……
沈清强忍情绪,红着眼眶问道:“朱先生,您知道程稚文他……他如今在哪儿吗?”
朱民安摇头,为沈清倒上一辈热茶。
“他还活着吗?程稚文他还活着吗?”沈清哭着问。
朱民安看她一眼,叹气道:“我希望他还活着。”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春。
沈清站在檐廊下,望着花园里的细雨霏霏,拢了拢了身上的皮草披肩。
她在朱家住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了一次农历春节,程稚文依然杳无音信。
她一个人住在这处花园小院里,只有一位朱家指派给她的丫鬟和江深何飞作伴。
朱民安偶尔回来看看她,她每次都要问他有没有程稚文的下落,他每次都说要帮她查,但始终也没带过半点程稚文的下落。
倒是愿意和她聊程稚文以前的事。
他们和那个蔡先生都结识于美国去英国的轮船上,彼时程稚文还在美国留学,朱民安则是活跃于欧美的广州商人,蔡先生则是一位常驻日本的官员。
三人说起清王朝统治下、日益分崩离析的国家,都痛心疾首,也是那时,他们有了革命的决定。
他们起先只有三个人,后来因为共同的理想,招纳了更多决心建立新国家的有志青年。
这些人中,有朱民安这类富有的商人,有程稚文这类学识渊博、精通外文的青年,还有蔡先生那样的官员。
他们分工合作,有人提供资金、有人负责行动、有人背后统筹。
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国家的百姓、为了新国家而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而沈清也通过朱民安,从程稚文的视角,得知了他对自己的感情——
“我们这种人,有今日没明日,随时可能被暗杀、或被清廷抓捕砍头,所以稚文弟回国后,跟订婚多年的未婚妻退婚了。半年前,他为了救你,前来请求我当你名义上的父亲,为你换一层身份,我曾问过他——”
“他说——他明白自己把你带回程家意味着什么,但他别无他选。他深爱着你,也曾经决绝地放开过你,可你还是出事了,那个男人保护不了你,他无法再把你丢下。”
听完这席话,沈清已是泪流满面。
“我没想过他爱着我……”她哭道,“我以为他最多就是有点喜欢我。我总觉得,我们纠缠了这么多年,他如果真的爱我,又怎会舍得离开我……”
朱民安叹气道:“你可还记得,你们在去英国的船上遇着了海盗?”
沈清点头:“是有这回事,当时程稚文他被海盗射中了后背。”
“稚文弟和一个叫徐翀的人,同为蔡先生手下。稚文弟他负责在欧美活动,徐翀负责东亚和南亚的范围。这些年,徐翀一直想找办法除掉稚文弟,当初在船上,他见稚文弟带着你,便猜测你对他相当重要,毕竟这么多年,稚文弟他身边从未有女子出现……徐翀知道了你是稚文弟心爱的姑娘,所以勾结海盗,以你为饵,在稚文弟救你的时候射杀他。”
徐翀……
这个久违的名字,带出一段惊险的海上记忆。
沈清想起当初在船上,程稚文当着她的面,跟徐翀说——自己不可能看上一个寡妇。
现在想来,当初他是为了打消徐翀的怀疑,消除对她的不利。
想起自己那时还因为这件事和他置气,故意瞒着他单独行动、接受徐翀的挑拨误以为他是卖国党,差点杀了他!
而他却为了救自己而中了海盗一枪,差点死在船上!
沈清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朱民安阻止道:“这不怪你,怪只怪你们生错了时代。”
他继续说道:“英国回来后,稚文弟见你已曝光,徐翀包括他那一派的人,已经知道了你是他心爱的姑娘,他心想事已至此,不管是出于保护你的打算,还是他原本就深爱着你,他决定把你带在身边……”
所以下了船,在英国饭店,程稚文主动与她有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英国回来后,她住在他上海的别墅,他一反常态地对她求欢。
原来那时,他已经决定俩人就这么在一起。
可她那时候还误会他是卖国党,拒绝了他,可他也从未澄清过,因为一旦澄清,势必带出更多秘密。
他在保护她,也在保护自己的兄弟。
“朱小姐,外头凉,进屋休息吧。”江深说道。
沈清回神,拢了拢披肩,转身要进屋,忽然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从胃底直直往上冲,满嘴的口水登时变了味。
沈清条件反射地拿手抵上柱子,俯身呕了起来。
“呕……呕……”白色液体哗啦啦地往下落,是她早餐喝的牛奶。
江深吓坏了,朝不远处的丫鬟吼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