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饶是常父再生气,也不可能再放任自己浑浑噩噩下去。
他冷冷地盯着常希音说:“你刚才都是演的?”
常希音嗤笑了一声说:“是啊爸爸。”
“拜托了爸爸,我可是心理学博士,听你几句话就发疯,你以为我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了,既然你这么爱演,那我就照着你的剧本演而已。”
原来这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那只黄雀太有心机,竟然玩起了一人分饰两角。
她自己既是蝉,又是黄雀。
或许这也应了那句,“最高明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入局”。
常父坐在沙发上,冷冷地望着面前的常希音。
他坐着,她站着,这个姿势令他的女儿显得尤其得高,而他自己却只能仰视着他。
又或者其实常希音本来就很高了。
她从美国回来的那一刻起,其实他就不太认识她了。
是他自己还照着旧日的刻板印象,以为这个女儿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从回国至今,她难道不是已经做了太多次失控的事情吗?
那他又怎么会以为,她现在结了婚,就是听自己的话呢?
他望着常希音,眼神不断地发怔。
是气的,也是悲哀的。
而常希音像是还嫌不够,还想要火上浇油。
她语气十分欢快地说:“其实我刚才还觉得自己演得太浮夸了,有点太过分呢。谁知道爸爸您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呀。”
还不等常父有所反应,丁一就在旁边默默地插嘴说:“是有点浮夸。”
常希音立刻恼怒道:“没问你!”
丁一慢吞吞地说了句“哦”。
常希音又指责他:“你不就是怕我把你的奖杯真砸了吗?小气鬼!”
丁一立刻说:“没有,你想砸就砸。”
常希音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丁一信誓旦旦道,“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你想砸哪个都可以。”
他像是生怕她不相信。
竟然还主动将那个一看就很贵的奖杯拿过来,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地望着她说:“你砸吧。”
常希音:“……”
“首先,我没有暴力倾向。”她幽幽地说。
“第二,如果真的要砸的话,这间办公室里我最想砸的就是你,其次是我爸爸。”
丁一看起来竟然有点高兴。
因为常希音将他排到了她父亲前面。
这样听起来好像是他更重要一些。
但接着他就还是用一种非常严谨的语气说:“那不可以,不能砸人。”
常希音:“……”
坐在旁边的常父又崩溃了。
因为他们又在打情骂俏了。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干什么的。
难道就是来看他女儿和丁一打情骂俏吗?
……他又没病。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挫败和无力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
通常来说,这是领导要开始重要讲话的先兆。
可是常希音立刻很不耐烦地说:“别摆谱了,有屁快放。”
丁一觉得她这样暴躁的样子也很可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而常父则彻底陷入了怀疑自己的情绪里。
不是。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女儿生出来?
就是为了气死自己吗?
可是人有时候也是打从骨头里的犯贱。
之前他看不起女人,尤其看不起常家的女人,总觉得她们个顶个的都是最好操纵、最好拿捏的。
而现在常希音这么跟他演了一场,拿走了他最重要的文件。
他反而佩服起她来。
他终于能够用看人的眼神,来看他的女儿了。
所以他此刻也十分平静地问她:“音音,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希音说:“知道你把重要文件带过来了吗?”
“很好猜呀。”她笑眯眯地说,“我才不相信以你的性格,你会乖乖坐在办公室里不动呢,就算你是觉得有监控,想要给丁一留个好印象,他的办公室不能去,别的地方总可以多晃几圈吧?”
“那你为什么哪里都不敢去?”
“很简单呀,有什么东西把你绊在这里了。拿着文件出门,看起来太傻气,太不自然。不拿直接走?那不行,这东西太重要了,你必须随身盯着。”
“所以你只能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了,是不是?——很简单的推理吧。”
常父说:“就算是这样,那你也不能……”
常希音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听他狡辩。
“还有啊,你的肢体语言很紧绷,太紧绷了。尤其是你的右边身体,总是下意识地前倾,好像要挡着什么东西。左边呢,就反过来,总是下意识地要护着什么东西。”
“这也太明显了,所以,只能是你有什么东西不肯给人看啊。”
这一次,常父实在无法反驳。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肢体语言还泄露了这么多东西。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只是正襟危坐着,再普通不过。
常希音似乎也猜透了他的想法,笑眯眯地说:“爸爸,换一个人可能确实看不出来什么,但你别忘了,我是心理学博士呀。”
心理学博士。
这个他曾经最为藐视的、觉得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职业。
没想到还真的给了他这么致命的一击。
常父多少是有些徒然地坐在这里,片刻之后才张了张嘴说:“所以你们俩是合起伙来演戏骗我?”
他冷嗤一声:“没想到堂堂丁总,也要玩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他这话说出来也真是够不害臊。
他忘了兵不厌诈。
而他自己从前为了利益,还曾经做出过许多比这更无耻、更下三滥的招数。
但奇怪的是,他说完这句话,面前的一对夫妻,反而露出了有些微妙的、接近于同情的表情。
尤其是丁一。
他作为一个向来没有表情的机器人,脸上能呈现出如此丰富的情感色彩,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这更让常父觉得自己猜对了。
他冷笑一声说:“怎么,是我猜中了,你们不好意思反驳了?”
常希音摇了摇头,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不是的爸爸,他只是觉得很惊讶——你好像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常父双眼瞪大,再一次被女儿的话给气到了。
丁一却很认同地、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常希音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就你这劣质的表演水平,还需要我们俩合伙来干什么吗?不嫌累啊。没有,爸爸,没这回事儿。我俩都是freestyle。”
“我嘛,看着你那样子,就想跟着你的剧本一起演演。而他呢,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打算,所以就即兴配合了一下。”
“就是这么简单,爸爸你懂了吧?”
常父立刻反驳道:“不可能,我都没看出来你在演……”
说到这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颇有些难看地住了口。
但已经太迟了。
常希音已经抓住了他的漏洞。
她笑嘻嘻地说:“是啊爸爸,你老了呀,你都没看出来我在演,结果人家丁总一眼就看出来了——谁的智商更高,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爸爸,你已经老了。”她用一种接近于叹息的语气说,“你以为你还能像年轻的时候骗妈妈那样骗人吗。”
“不可能了。”
“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围着你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