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知道自己不会收到回答，但依然自顾自的说一大堆，好像要把这些年的话一次性说尽。
眼看着天色渐暗，他才缓缓站了起来，再次往上走了几步到沈泊言的亭前停住脚步，深深鞠了一躬：“我下次再来看您。”
接着转身走下阶梯，侧看了一眼沈时安的亭子，又继续向下走去。
在经过最下侧的亭子时脚步一顿，没再回头。
一口气走到入口处，沈予俯身捡起自己带来的花，身体微微颤抖。
手掌攥破了包装指尖死死地抠着花茎，深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没入脚下的土地。
沈予走出墓区，斐燃正弯腰在石子路边捡着被风吹散飘到远处的纸钱。
刚刚从墓前拿走的百合花已经皱得不像样。
花瓣蔫蔫地耷拉着，沈予冷眼看着，随手把这束花扔进了垃圾桶。
“窸窣”
落地的声音，在这几乎无人的地方格外明显。
斐燃拿着不少黄纸，抬头看向他，“你下来了，稍等我一下。”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偷瞄着沈予的神色，微红的眼眶已恢复正常，低垂的眼眸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斐燃捡完这些纸钱快步走到焚烧炉附近。
那里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凝视着烧得正旺的火焰。
斐燃把纸钱叠好递给那老太太：“奶奶，给您捡回来了，我帮您烧吧，您表文写好了吗？”
斐燃接过写了名字的表文点燃，然后引燃老太太自己带来的纸和元宝。
“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捡回来，这老头子在那边可要挨饿了。”那位老太太笑得慈祥。
斐燃手上动作不停，眯着眼睛看了一下。
数不胜数的灰色、白色、黑色、绿色的长条状鬼魂们，漂浮在半空中。
急不可耐地想要靠近，又害怕这明火，只能以焚烧区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
他透过前面的鬼影看向斜后方，注意到树下一位气质温和的老人。
他跟前面这些等着捡漏的孤魂野鬼不太一样。
别鬼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纸钱，而他满眼都是这位正在烧纸的老太太，视线在她不停变换的动作下也紧紧跟随着。
斐燃猜这位应该就是老太太嘴里的老头子了。
“奶奶，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斐燃烧完手里的这些，愣在那里思忖良久。
凑到老太太的身边，轻声细语地跟她说道。
“爷爷说他都收到啦，让你不要惦记他，好好照顾自己，要注意身体，肠胃不好不许再吃冷的了。”
接着他又一顿：“好吧，实在想吃，只能吃一点点，不然会胃疼的。”
他话音刚落，地上一片的摇曳婆娑树影，凉风一吹过，头顶响起一片的沙沙声。火烧得更旺了，仿若在附和着他的话。
老太太本微笑着的眼睛垂了下来，瞬间被泪水沾湿，眼泪一滴滴往下砸去。
半蹲着的腿有些不稳，险些快要坐到地上去。
斐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身体，她撑在地上的手用力到微微发抖。
树下的老人有些着急，一时也忘了这明火的炙热，从无数鬼魂中挤着飘了过来。
又是一阵风吹过，轻轻拂过她精致的盘发。
“他来了是吗。”过了半响，她直截了当地问。
老人立在她身后缓缓地摇头。
斐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就是来了。”她点点头，笃定得很。
“这老头子就是这种别扭的性格，来都来了还不让我知道，要不是我这么多年包容他，他这样的估计得孤独终老。”老太太冷笑着吐槽。
老头在背后有些无措，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生他的气了，他跟斐燃比划着让他快替他解释一番。
“奶奶，爷爷让您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哼，这会又在了，刚刚不是还装死呢，哦不对，你不是装死，你是真死了。死了也好，不耽误我找老头了……”
老太太注意到斐燃的视线方向，别过脸，目光投向后侧，语气轻飘飘的。
斐燃：……好家伙，这是什么修罗场！我是不是多嘴了？
他硬着头皮干笑两声，看着老爷爷急得跟个荧光棒一样都快晃出残影了。
“不早了，我先走了，咱家又添了个小外孙女，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闺女也挺想你的，缺什么就托个梦来，我找时间再来看你。”
老太太抬头看看天色，在斐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手帕轻轻地在眼角擦拭，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摆了摆手，丢下话在风里。
老人愣在原地，远远地注视着妻子远去的背影，缩小成一个点 ，慢慢消失不见。
斐燃把老太太扶到接驳车坐下，“谢谢你了小朋友，老头子就是嘴硬别扭，看我不治他。你别往心里去。”
斐燃站在一旁轻轻点头。
“对了。”
她从包里拿出几张现金，“这里除了有人祭祀的，应该还有不少无家可归的亡灵吧，你拿着去买点纸钱，烧给他们吧。”
斐燃听到这话猛地一愣，接着连忙摇手：“不用了奶奶，我们会统一烧的，您不用担心。”
老太太也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接驳车缓缓驶下山。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好了，走吧。”斐燃目送她离开，一路小跑到沈予面前。
“好。” 沈予倒没觉得自己等了很久，远远地看着他们在那里交谈。
期间也注意到斐燃不知道跟那位老太太说了什么，让她又哭又笑的，很快和那位老妇人聊到一起。
还真是个讨长辈喜欢的人呐，不过可能也不止长辈。林琅第二次和他见面，不就成为朋友了吗？沈予心想。
两人坐上接驳车，临近闭园时间，墓区一片宁静，只剩下不断飘起的缕缕烟雾和接驳车发出的细小声响。
斐燃跟他分享着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没看到有一团青雾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融进了夜色。
山上影影绰绰的鬼影自然而然地避开了。
他们从墓园下来，正赶上管理员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前去巡山，以防有人忘了时间不小心被关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