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二的盔甲被卸了下来,军医为他除去了身上的一堆箭矢。
他只穿着一件灰色里衣,静静地躺在榻上。
段玉和徐竹一左一右陪在身边,为他一点点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两个孩子见到突然出现的甜哥儿,齐齐叫了一声师伯,泪水再次喷薄而出。
甜哥儿一步一挪来到谢老二跟前,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
谢老二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可是衣服上的破洞却还在。
那是被箭矢射中,又拔出之后造成的。
甜哥儿暗自数着:十七……十八……十九……
即便不出声音,他也哽咽住,再也数不下去。
擦净了脸上的泪,他低声问:“你们有没有看清楚,是谁?”
段玉和徐竹摇摇头,将头垂得更低,似乎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甜哥儿将手放在徐竹头顶,轻轻抚摸,眼里一片血红:“没关系,没看清是谁没关系。这笔账就算在所有夷子的身上,等我养好伤,就带你们去讨回来!”
……
大军是在第二日回来的。
晋平侯威远大将军晁磊,晁海,还有追敌出去的一众将士,全部归来。
晋平侯带兵突袭敌军,晁海侧面包抄。
敌军欲突围之际,我方追着残兵的将士迎头赶上。
除小部分逃出陌洲外,驻扎在赤苏城的大部队基本被消灭干净。
也带回了一些俘虏。
凤卢青伤口恶化,一直没有醒来。
晋平侯得知消息后,立刻下令送凤卢青回广安。
卫楚婷和陶慕语跟着凤卢青一起回去。
甜哥儿原本想留在平城,等伤养好了就杀去夷子老巢为谢老二报仇。
可是段玉和徐竹两个一听,也执意要留在平城。
甜哥儿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先把两个孩子带回广安。
“师娘还在广安城等我们一块回去呢,咱们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凤卢青一行走后,晁海颇为怅然若失。
回到平城,他听说了卫楚婷在甜哥儿受伤后,沉着冷静指挥将士们退敌。
当时乍听说晁溪的事一切都是卫楚婷策划,晁海心里十分矛盾。
一方面他心疼自己妹妹受了那么多苦,一方面又纠结于自己对卫楚婷的感情。
身为晋平侯嫡子,广安城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姑娘不少,但他一个都瞧不上眼。
唯有卫楚婷,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卫楚婷自小与晁溪交好,那时他少年懵懂,总觉得不过是个闺阁小姐,与常人并没什么差别。
后来她年岁渐长,在广安中声名远播。
晁海才意识到,这位卫娘子似乎真的与众不同。
即便是自己的妹妹晁溪,在他眼里千好万好,也终归极不上卫楚婷。
他有心想与她交好,奈何当时年岁,已经有了男女之别。
每次卫楚婷登门,不过与晁海远远相隔,行一个礼。
少女恪守礼仪,不肯与外男过多交涉。
晁海也只能远远观望。
他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对卫楚婷有不同于其他人的好感,直到这一次……
他亲眼见识了她的有勇有谋,亲眼见识了她的冷静睿智,也亲耳听说了她的心狠手辣。
本来该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
可是晁海还是忍不住打听她,思念她。
……
凤卢青直接被送回了凤府。
昭元帝得到消息,提前派了御医去迎接。
入关后没多久,广安城过来的御医已经与陶慕语一行人汇合。
与御医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个医官,当下就从陶慕语手中接过了照顾凤卢青的活。
幸得一路有太医调养照顾,凤卢青伤口被清理干净。
虽然舟车劳顿,但他的状态明显好了起来。
中途还醒过两次,与陶慕语和卫楚婷都说了话。
但陶慕语没敢告诉他谢老二牺牲的事,大家虽然情绪低落,也只能隐瞒住。
既到了凤府,卫楚婷没有久留,与大家告别后就回去了。
陶慕语虽然作为未婚妻,但终究只是口头上而已,正儿八经的程序也没走,她也不好意思多留。
甜哥儿看出陶慕语的窘境。
听说凤卢青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这会凤家长辈们齐聚一堂。
甜哥儿对陶慕语说:“有件事还得求你帮忙,我不知道该如何对阮娘说。”
提起阮娘,陶慕语心中既悲痛又惆怅。
她记得自己离开广安城前,阮娘曾殷殷切切地叮嘱:“告诉谢老二,要他平安,我在广安城等他回来成亲。”
陶慕语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她眼里满是憧憬:“他在边关为我们的未来努力,我也得加把劲不是?”
陶慕语觉得自己的心头犹如压了千斤重的石头。
再看甜哥儿和段玉徐竹,也都苍白着脸,显然还没从这场伤痛中走出来。
是啊,谁能去对阮娘说这件事呢?
她心心念念期盼着谢老二回家,如果告诉她谢老二再也回不来了,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但这话总得要人去说。
陶慕语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
阮娘的反应却叫人意外。
陶慕语去边关后,因为没有合适的厨子,青鱼小厨只得暂且关门。
阮娘又回到了豆腐坊。
她只是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呆,便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在她崭新的衣裙上擦了擦手。
“我得回去看摊子了,晚饭时候买豆腐的人最多。”
听说凤卢青一行人归来,阮娘特地翻出了早就做好的一套衣裙。
杏黄色绣折枝海棠,颜色和花样都是谢老二最喜欢的。
陶慕语看着杏黄色的瘦削背影,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走到门口时,阮娘似乎崴了一下,她的身影晃了晃,很快又站稳,出门去了。
陶慕语要跟上去,甜哥儿拦住她:“给她点时间静一静吧。”
几人枯坐了一会,陶慕语始终心绪不宁,她唰地站起来:“不行,不能让她这样,出事怎么办?”
甜哥儿劝到:“她不愿在我们面前落泪,就是不想别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我们该给她一些空间。”
陶慕语却摇头:“不,甜哥儿,你不是女子,你不懂。”
她看向甜哥儿:“她不声不响,不哭不闹,并不是怕别人看见她脆弱。”
“要么她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事,觉得我们在骗她。”
\\\"要么,她就是悲伤过度。只怕已经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