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阮娘和穗娘商量后,婚礼推迟。
陶慕语暂时清闲了起来。
凤卢青离开不到三天,她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陶慕语拨弄着算盘,把它打乱,又一粒粒拨正。
陆三从厨房探出头来:“师傅,你要实在闲得慌,帮我跑腿去!”
陶慕语正愁无事可做,她想出去放风,想去透透气。
于是欣然答应:“好的,小三儿,你需要买什么?”
陆三最烦别人这样叫他,冲陶慕语翻了个白眼。
“花椒、草果、八角、大蒜……”
他掰着手指点了几样,又没好气摆摆手:“反正各种调料你看着买就成。”
……
陶慕语背着手踱步,痞子逛街似的慢慢摇到西市。
忽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口恒安堂出来。
陶慕语忙叫她:“六娘!”
范六娘身形一顿,微微侧过脸朝这边看过来。
陶慕语兴奋地朝她用力挥挥手。
自六娘成亲后,她们便再也没见过。
这会陶慕语正闲得慌,又遇见旧相识,有意邀她一起去茶楼坐坐。
谁知六娘只停顿了片刻,便拔腿就走。
陶慕语以为她没有认出自己,于是又喊:“六娘,是我啊,陶掌柜!”
旁边有人从店里走出来打招呼:“陶掌柜啊,来这里做什么?”
陶慕语笑着回应:“买点东西。”
等再往前瞧,六娘已经走出大老远。
陶慕语不得不匆忙与那人告辞,忙追上前。
嘴里边喊:“六娘,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听见陶慕语的呼喊,六娘非但脚步不停,反而更快,甚至跑了起来。
陶慕语觉得蹊跷,忍不住拔腿追去。
直跑了半条街,陶慕语终于追上六娘。
她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喘着粗气道:“六娘,你跑那么快干嘛?为什么躲着我啊?”
六娘也微微喘着气,却别过头用袖子遮住半张脸。
陶慕语边喘气边说:“你这人…… 也太小气了吧。是,之前的事是我陶慕语对不起你,可我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
她气息平稳些,终于抬头去看六娘。
猝不及防瞧见六娘眼周一片乌青。
陶慕语愣住:“你怎么了?”
六娘眼神躲闪,声音微不可闻:“没什么。”
陶慕语觉得不对劲,用力掰过她的肩膀。
不知碰到哪里,六娘一下子皱紧了眉。
陶慕语趁机拉开她遮住半张脸的手。
却见不只是眼周,六娘的脸颊红肿,嘴角破开。
陶慕语心中咯噔一下,问:“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六娘垂着眼,满面哀戚,却嘴硬着不认:“不小心摔伤了而已。”
陶慕语左右看了看,见周围许多行人,于是一把拉住六娘,往旁白的小巷子里去。
来到无人的巷道,陶慕语才抓住六娘的胳膊,郑重问:“是吴威?”
六娘红着眼没说话。
陶慕语气愤道:“为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你?”
半晌,六娘的眼泪唰地顺着面庞滑落。
她吸了吸鼻子,呜咽道:“一开始,他对我还不错。他家世相貌尚可,我也以为自己嫁对了人。”
“可是……可是后来,他不知从哪听说,说我成亲前与陆三幽会,穿着嫁衣与他苟且。”
“再加上……”
六娘说不下去,泪珠成串似的往下掉。
陶慕语赶紧从怀里掏出手绢,轻轻替她沾眼泪。
六娘声若蚊蚋,语带哭腔。
“再加上,成亲那夜我没有落红,吴威便信了那些流言。”
“他认定我与陆三有一腿,骂我是娼妇。从此后,我做什么说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日日眠花宿柳,喝得烂醉,回来便骂我打我。”
“我求他休了我,他却问我是不是打算跟奸夫私奔,他说他绝不会成全我,绝不会让我如意。”
“他恨我丢了他的颜面,心情不好就折磨我。”
六娘哭得快要断气,拉起袖子给陶慕语看。
她洁白纤细的手臂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鞭伤,严重些的地方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陶慕语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
六娘继续说:“腿上也有,还有身上,和……那个地方…… ”
陶慕语猜到是哪里,红着眼咬牙骂:“这个畜生!”
六娘擦了擦眼泪,说:“即便这样,他也不肯放过我。他从青楼回来,还要叫我伺候他。”
六娘忽然停顿,她将食指塞进嘴里狠狠咬着,似不愿回忆起那些屈辱与痛楚。
“我每次被他折磨得睡不着,他却能心满意足地在我旁边呼呼大睡。”
“白日里他是人人敬重的小管事,夜里却是一个恶魔。”
陶慕语擦了擦眼泪,盯着六娘认真道:“我们去报官。”
六娘却急道:“不可!”
她声音尖锐,双目圆睁。
陶慕语知道她的顾忌,耐心劝道:“我知道你怕这件事传开你无法做人。”
“可是他这样伤害你,又不肯与你和离。如果不报官,迟早有一日你会被折磨死的!”
六娘凄惨地摇了摇头。
“掌柜的,我不怕丢面子。吴威他这样折磨我,在家里我的地位比看门的狗都不如。”
“一个洒扫的仆妇都能在我身上踏上两脚,我早就没有尊严了。”
她双目红肿,眼眶里盛满了泪。
“我也不怕他打我,大不了就是个死。我死了,也就解脱了。”
“我只是怕…… ”六娘声音颤抖,眼泪再一次浸湿面庞。
“我只是怕母亲知道这事后会为我伤心,会被邻里指点,会被嫂嫂欺负。”
“我也怕,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即便我与陆三真没什么,他以后也不好做人,又有哪家清白娘子愿意嫁给他呢?”
陶慕语听得心酸,将她搂入怀中。
她轻轻拍着六娘的背替她顺气,吸了吸鼻子。
“都怪我,都怪我……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要救你!”
六娘疲惫地摇了摇头:“掌柜的,这件事跟你无关。是我自己糊涂,既然决定了要嫁给吴威,就不该再与陆三有牵扯。”
她没想到,那一夜的任性,自己不甘心地奋力一搏会被有心人瞧见,传到吴威耳朵里。
“我谁都怪不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