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这一通发作,倒也不是没有原因。
三日前,她豆腐坊的房东突然要收回铺面。
理由是她的女儿要出嫁,得收回铺子给女儿做嫁妆。
自嫁人后,阮娘夫妇二人就在这里开了豆腐坊。
夫君去世后,阮娘一个人撑起生意,苦守这小本买卖过日子。
她手艺好,人也公道,日子一长,积累了不少熟客。
为了稳固生意,阮娘便也没想腾挪地方,一口气跟房东签了十年的租契。
可这眼看才过去四年,房东就要毁约收回,阮娘自然不依。
不好撕破脸皮,她同房东商量:“不如照旧把铺子给我,往后的租金我交到孟娘手里。”
孟娘是房东李氏的女儿。
李氏却不赞同:“陪嫁的是铺面,他们年轻人要拿去租也好,卖也好,自己做生意也好,我可不敢帮她做决定。”
“况且我那女婿是个生意人,他自有计较。”
话里话外皆是不肯。
阮娘无法,只得板起面孔与她理论:“租契上白纸黑字写了十年就是十年,我不搬!大不了咱们上县衙去说理,我倒要瞧瞧官爷究竟站在哪一头。”
李氏闺女嫁人,本来是喜事。阮娘却硬要扯上官司,李氏觉得晦气,心下便也不大痛快起来。
她斜睨着阮娘,不屑道:“赖着不走了?铺子是我的,我不想租便不租。你有本事就把它买下来,这样谁也管不着你。”
阮娘守寡三年,最恨别人看她不起。
她一个女人做生意,凡事都要多争一头,不肯叫人看扁。
如今李氏这样奚落她,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算了算积蓄,刚好够买上这样一间铺子。
于是阮娘二话不说,转身就捧了钱匣子出来。
李氏显然也没想到她说买就能拿出钱。
她也是个争强好胜的,自然不会让阮娘如愿。
于是说:“你当我这是随便一处旮旯角吗?”
“这是坊门处,人来人往,从早到晚都有生意。这里的价格跟那些鸟不生蛋的地方可不能比。”
阮娘憋着一口气问:“那你要多少?”
“六十八两。”
算得上狮子大开口。
阮娘的钱全部加起来也不够。
于是她找到谢老二:“这个铺面对我很重要,我往后过日子就指着它了。”
谢老二倒也存了些钱,但是为了娶媳妇用的。
而且认真说来,那个铺面确实不值这些银子。
于是他试探着问:“不如咱们重新找个铺子?来顺利坊,开在青鱼小厨隔壁,互相照应起来也方便些。”
阮娘没理会他的良苦用心,横眉怒到:“你不借?”
她脾气急,只当谢老二舍不得。
“好啊,真没想到。我阮娘在你谢虎眼里还比不上那几枚臭铜板!”
这事确实是阮娘冲动了。
但谢老二也过于直楞了些,可以先把她哄好,再慢慢对她晓之以理。
陶慕语摇了摇头。
阮娘憋着一口气,谢老二被骂也是活该。
她没跟他分手就不错了。
没想到谢老二这么做还真有他的理由。
第二日吃过晚饭,他把阮娘送回去,又鬼鬼祟祟再次回到青鱼小厨。
“昨日的话我没说完,我是想……”
眼看他再次面色通红地卡壳,陶慕语有些恨铁不成钢。
谁能想到一个一米八几,满身肌肉,胡子拉碴的壮汉竟然会羞涩到话都说不利索啊!
“他想同阮娘求亲。”
甜哥儿看不下去,替谢老二说了出来。
谢老二这才大松一口气,红着脸说:“我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
陶慕语不解。
求婚想要创新,她确实能提供些新的思路。
可是阮娘是个古代人啊,她更喜欢的应该是三媒六聘那一套吧。
不等陶慕语问,谢老二很快给出解释。
“阮娘同她的前一个丈夫成亲不到一年,那个男人就病死了。”
“后来就有人传开,说她八字硬,克夫。”
“她平日里也忌讳提起。”
“所以我想着,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跳过这些繁琐的仪式。反正阮娘不想循着旧礼,我正好也嫌繁琐。”
陶慕语若有所思,问:“这就是你不借她钱的理由?”
谢老二局促地扯着袖子,说:“我们成亲后,我的钱就是她的钱。她想怎么花都成,要买铺子也成。”
“我只是怕,我现在先把钱给她了,往后就没有银子来筹备这些了。”
一穷二白的,连套喜服都买不起,阮娘怎么可能还会嫁给他?
陶慕语看他憨憨傻傻的模样,有心逗他:“倘若她不肯嫁给你,你就不借钱给她了?”
谢老二微笑的表情僵住,开始慌乱。
他迷茫地转过头问甜哥儿:“她……会不会不愿意嫁给我啊?”
显然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陶慕语的注视下,谢老二心情有些沉重,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她若不肯嫁我,我就把准备娶媳妇的钱全给她。反正用不上了,她拿去怎么花都成。”
陶慕语恶趣味上头,接着说:“拿去花在别的男人身上也成?”
谢老二惊恐地抬头,他脸上有仿徨,有痛楚。
甜哥儿一把拍在他的肩上。
对陶慕语说:“行了,别逗他了。”
他给谢老二喂下一颗定心丸:“她不嫁你嫁谁?你瞧瞧这世上,除了你,又有谁恨不得把命都给她的?”
谢老二嗫嚅:“未必,阮娘那么好……”
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陶慕语和甜哥儿眼神交换,促狭地笑起来。
要搞创新么,自然没问题。
陶慕语杵着下巴想着21世纪电视上出现过的各种求婚场景。
手无意识摩挲着不知何时从衣服里掉出来的小鱼玉佩。
甜哥儿浮在嘴角的笑渐渐暗淡下去。
她脖子上挂了一尾新的小鱼。
她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她期盼已久的专属于她小鱼儿的信物。
精巧灵活的小鱼,承载着来自那个人的汹涌爱意,和他们互许一生的誓言。
而他耗尽多少心血雕刻的小鱼,却脱离了汪洋,与那条回到海里的生路失之交臂,永远被遗忘在阴暗的角落。
被剥夺活下去的希望,慢慢枯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