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出现。
男子在离她较远的地方站定,漆黑的眸中尽显不耐。
“城东门向南十五里处,陈氏别院。”
“找到人就赶快离开,江夏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闻言,初凌渺红唇满意的向上翘起。
“不愧是云顼最器重的御卫,办事果然周到妥帖。”
人是来了。
但他带来的消息真实与否,还有待确认。
“你说,这会不会又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呢?”
太过顺利,有时候还真不一定是件好事。
尤其对手还是云顼这样不好糊弄的。
“消息已送到。”
男子神情漠然,“信不信由你。”
从始至终,他都保持了三丈开外的距离说话,仿佛极不愿意同她有什么瓜葛。
初凌缈饶有兴致的打量他片刻,忽而款款移步,不疾不徐的走了过去。
涂着鲜红豆蔻的玉指,柔弱无骨的搭上他的肩膀。
朱唇轻启,吐气如兰。
宛如情人般呢喃,“生气了?”
在高大颀长的身形映衬下,她愈发袅袅婷婷,媚意横生。
男子好似被烫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便闪身远离了她。
俊脸之上,更是盛满怒意,“请你自重!”
无人瞧见的幽黑眸底,刺骨的冷冽极快闪过,还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厌恶。
“自重?”
初凌缈咯咯娇笑,“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同本座说这两个字。”
见他这次站的地方比先前更远,避自己仿佛瘟疫一般,她也不着恼,手臂翩然张开,风姿绰约的转了一圈。
宛若一个还未及笄的豆蔻少女,调皮活泼中,又不失妩媚风情。
“你瞧瞧,我哪里就不如她了?”
因着她轻佻的动作,绯色锦缎下玲珑有致的曲线,展露无疑。
俨然一个让人血脉贲张的人间尤物。
“她不过一个小丫头,懂什么闺房乐趣?”
“不若,本座给你个服侍的机会,让你尝尝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言罢,她挑逗的朝他笑了笑,只是魅惑的眼神之下,却藏着阴冷的算计。
男子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你不配同她比。”
他手中利剑拔出,直指向她,“我为你办事,同她无关,你若再敢言语冒犯她,我杀了你。”
早晚都会。
初凌缈冷笑。
她风情万种的往前移了几步,到底没再自讨没趣的靠近他。
只是轻轻碰了下他握的笔直的宝剑。
“杀本座?”
“先将你的功夫练好再说。”
眼风扫过,隐含凌厉,“别忘了,你如今修习的秘籍,还是本座送你的。”
“才有了些长进就敢背主,我御圣殿,可容不得这种吃里扒外的人。”
不过他这副桀骜不驯的态度,倒是让她对他的信任又深了几分。
若是他刻意迎合,反倒不大正常。
男子脸上寒意更甚,但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他收回剑,唰的一下归到鞘里,“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们御圣殿的人。”
“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你给我秘籍,我给你递消息,这很公平。”
初凌缈被他的天真逗的花枝乱颤。
“知道什么叫上船容易,下船难吗?”
“你说,若是本座将你背叛的消息公布出去,会怎么样?”
“你始终惦记着的,对你素来倚重的小姑娘,又如何看你?”
她啧啧两声,“想想都期待,云顼自小培养的御卫,竟然胆大妄为以下犯上,惦记上了他的太子妃。”
“不止如此,还为此投靠了御圣殿,沾染上了邪功,时时都想要他的命......”
“真是一出极为精彩的戏呢!”
“你说是吧,青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暖福宫退出来的青墨。
随着她的话,青墨脸上的骄傲一寸寸退去。
他眼眸黑沉,宛如旋涡般明明灭灭良久,最终才像认命般,挫败的垂下了眸子。
“别院的位置,的确是他故意透露给你的。”
“但你多虑了,那里没有什么埋伏。”
日光西沉,将周围错落有致的房屋间铺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晕。
动乱虽在皇宫,但民间显然已收到风声。
百姓闭户,商家闭市,宽大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出现。
“云顼为什么这么做呢?”
初凌缈语气轻柔,仿佛在诱拐不谙世事的小孩一般,极为耐心。
青墨沉默了一会儿,“他答应过云瑾不杀他,但又不想轻易放人,便故意将这个信息透露给你,打算借你的手除掉云瑾。”
见她神情似笑非笑,仿佛并不相信的样子,他破罐子破摔一般。
“云瑾是冷香堡堡主,当时又曾鼓动灾民叛乱,造成了不少伤亡,云顼不可能饶了他。”
“但他素来自诩正人君子,不愿做那等违背信义之人,便打算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
“而且,云瑾若真的回到大楚,安王府新立的世子云宗瑞处境就会变得尴尬,他是云顼扶持起来,所以云顼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说这些的时候,一抹愧疚掠过他眼底,证明他的心里,远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冷漠平静。
初凌渺尽数瞧在眼里,心里仅剩的那点怀疑,也褪了大半。
在暖福宫的时候,她就猜了出来,云顼能知道御圣殿这么多事,八成是云瑾出卖了她。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决定在离开江夏的时候,顺便将这个叛徒“带走”。
于是,在最后突围的时候,她给了青墨暗示。
“果然是个乖宝宝。”
对于他的透露,初凌缈似乎极为赞赏。
“的确,本座暂时,还真舍不得让云顼将他带走。”
言下之意,就是要救云瑾了。
只不过——
她缓缓勾唇。
云顼料定她会杀了云瑾,可她偏不会这么做。
不止不会,她还要将他带回御圣殿,好好养着。
这条狗留着还有点用,就算要杀,也不是现在。
青墨吝啬多言,“这是你的事。”
竟是完全不关心。
初凌渺仿佛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也不在意。
“就是说,在方才的交战中,云顼其实是留手了?”
既打算让她带走云瑾,那自然也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放本座走呢?”
“难不成——”
她自得的抚了抚脸颊,“他果真爱上了本座?”
这是她离开暖福宫之后,才想通的事。
云顼看似摆出了不拿下她誓不罢休的态度,但其实,破绽百出。
“而且——”
她将袖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眼神却意味深长。
“他竟还送了本座如此珍贵的玉佩,真是大方啊!”
苏锦逸能给她玉佩,自然是同云顼私下商量好的。
毕竟她手里那个人质,又不是真的顾皇后。
他犯不着为了救一个上官兴,拿出祖传的玉佩来。
所以,他们只能是故意的。
但,明知可能有问题,她却不舍得丢弃。
有了这枚玉佩,御圣殿就不会成为兄长的一言堂。
这是她翻身的筹码。
青墨视线似是无意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之上,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他们的目的,是故意放你回去,好让你和初凌波内斗,然后坐收渔利。”
见她不以为然,他“好心”告诫她,“如果你不想一败涂地,这次回去,最好同初凌波化干戈为玉帛,别着了他们的道。”
顿了顿,他冷声补充,“我不想到最后,白忙乎一次。”
说到这里,他脸上隐隐透出些消极,显然是对她这次的行动极为失望。
“笑话!”
初凌缈素来骄傲,难能容忍被他看不起。
她一拢衣袖,神色轻狂,“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岂能算计得了本座?”
“你且瞧好吧!”
化干戈为玉帛?
怎么可能!
除非,她,或者兄长,有一个人自动退出权利的争夺。
“想坐收渔利,也要看本座给不给他们机会。”
大楚的计划已经启动,足够让云顼焦头烂额的,他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来算计御圣殿?
到时候,只怕想自保,都难。
当然,这些隐秘之事,她没必要同青墨细说。
介于他表现不错,她乐的放他一马。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如何骗过众人,单独寻到这里的?”
她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宫中刚经历大乱,你作为御卫,还没这么自由,能擅离职守吧?”
那个御卫首领青玄,是云顼一手带出来的,警觉性自然不低。
说白了,即便青墨在御卫中地位很高,但也需受青玄节制。
青墨难得语塞。
就在初凌渺的视线一点点冷下来的时候,他却忽而开了口。
“我将你着人收买我的事,告诉了云顼,他让我将计就计,假装为你做事。”
“今日给你送消息,其实也是他的意思。”
他似乎颇为厌弃这样的自己,俊逸的脸上覆了一层颓废。
唯有那双因修炼邪功而略显发红的眸子,闪现着异于常人的漠然与冷酷。
“这就奇了。”
初凌缈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云顼竟然允许有人惦记他心爱的姑娘?”
以他对苏倾暖的死心塌地,会这么大方?
青墨顿时脸色涨红,不自在的偏过头。
“我没告诉他这个。”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不管自己怎么做,终究已算是背叛。
“所以你现在,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本座,还是云顼?”
其实他能向她坦白这些,基本可以确定,他同云顼已不是一条心。
但万一呢?
万一这是一个专门针对她的明谋呢?
“我为谁办事,你不是已经知道?”
青墨冷笑,“若不信, 你大可不必再来找我。”
初凌渺没言语,似乎在考虑他话中的可信度。
事实上,她其实还是有些怀疑的。
青墨作为一个药人,却能顺利逃脱,可见其心性之坚韧。
云顼对他有救命栽培之恩,是他素来效忠的对象,他不可能毫无触动。
所以若说他是假装投靠,是极有可能的。
但——
人心就是如此复杂。
他生了欲望,有所求,就不再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尤其是所求的人,还是云顼的女人,那这份忠心,就更是大打折扣。
更何况,他已经修炼了那本邪功。
再无退路。
“好,本座就姑且先信你一回。”
见他如此识趣,她也乐的给他点盼头。
“放心好了,云顼已是本座掌中之物,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待本座坐了天下,功勋爵位、荣华富贵都少不了你的,你还怕你的小美人不对你死心塌地?”
之前她还想着可以同兄长平分天下,如今,呵呵!
青墨忍住欲呕的冲动,第一次对上那双娇娆的眸子,“希望你说到做到。”
初凌渺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丢下一句放心,便闪身消失在原地。
青墨在空旷的街道上定定站了一会儿,直到被周围树上的鸟鸣惊醒,这才无声的扯了扯唇,飞身掠上了屋脊。
屋脊处,一道深青色的身影,正俏然而立,眼神深沉复杂的看着他。
她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皇后礼服,但姿态却慵懒。
青墨神情微微一顿,继而便若无其事的越过了她,打算离开。
“刚才那人,是初凌缈吧?”
上官兴双手环臂,慢吞吞转身。
如蝶翅般浓密的睫羽忽闪着,掩去了眸底的情绪。
“青墨哥哥,我很好奇,你同大魔头之间,有什么话可讲呢?”
因为刚到,所以她只隐约瞧见了一方模糊的背影,并不真切。
青墨顿步,并未回头,“你看错了。”
“也许是吧!”
上官兴粉唇扬了扬,悠悠踱步到他面前,“那你说,你枉顾阁主的命令,乍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又有何干呢?”
她虽笑的清甜,可一双杏眸眸中,却透着洞察一切的睿智。
青墨冷冷瞥她一眼,“你又怎知,不是主子派我来的?”
见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不由加重了语气,“请你记住,你是玲珑阁的人,而我,是御卫。”
玲珑阁和御卫虽时有合作,但并不相互隶属。
“这是嫌我多管闲事了。”
上官兴并不着恼,反而主动转了话题。
“我来是想告诉你,阁主大婚之时,我就要同你们一并往大楚去了。”
阁主这次授意她撤出景州,转交由上官娥负责,明面是回京协助捉拿初凌缈,可内里的意思,却是将景州防务全部都移交给了天乩楼。
而玲珑阁,则不再插手景州,亦或者是江夏的事宜。
收缩兵力,退回大楚,说明阁主接下来要有大的动作。
要知道,玲珑阁四大阁主同时出动,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这次围剿初凌缈,表面看似她和龙千穆、江子书都参与了,但那不过因为他们恰巧都在京中,故意做给初凌缈看罢了。
青墨睨她一眼,“你的事,不必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
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上官兴为什么非要表现出一副同他很熟的模样。
即便小时候见过,他们之间,似乎也没什么交情吧?
至于?
上官兴低低叹息一声,“你何必如此绝情呢?”
罢了!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
印象中,他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青墨没功夫听她胡言乱语,冷漠的施展轻功飞越而去。
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上官兴悠悠而叹,声音低的,怕是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青墨哥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