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低着头，没有抬头。
可能是无颜，也可能是没有力气。
亡国末帝丢掉了祖宗的基业，帝王的威严荡然无存，自尊也被人撕碎得彻底。
白酒儿俯身，双手捏着景明帝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盯着他说道，“谭胤徽，你可后悔有今日？”
乔星瑗站在白酒儿身边，看着景明帝这个模样，只觉得痛快。
“当初害我父亲，杀了乔大将军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日？”白酒儿直视着景明帝，声音冰冷。
“边境无人守，国土沦陷，金军侵略，满盘皆输，一朝天子成为亡国奴。”她问道，景明帝的眼神不敢直视她，不停躲闪。
“看着我！”白酒儿手上用力，将躲闪的景明帝头掰正，用尽了力气恨不得捏碎他的下巴。
“你可想过有这一日？！”
“胜者王败者寇。”景明帝开口，声音很嘶哑，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是不承认自己错了。
在他看来，都是帝王之术，拥兵自重必成患。
而白达，是金人要他的命。
他要跟金人合作打下辽国，百年失守的十六州能夺回来的话，一个人的命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他不认为自己杀他们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金人狼子野心，他没有足够的防备。
若是乔邵琪死后，他能提携将才顶上，也不至于漠北失守。漠北不失守，大周无虞。
看着到现在还坚持自己无错的景明帝，白酒儿冷笑一声。
“你真该死。”她说道，放开了他，一伸手，旁边的人立刻递来了一张帕子。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方才捏景明帝下巴的手指。
“交给你了。”她对着乔星瑗说道，“是死是活都由你做主。”
“我就一个要求，他身上的狗皮不能扒。”
“活也好，死也罢，都只能是一条狗。”
“是。”乔星瑗应声，看着景明帝的目光满是仇恨。
景明帝眼中露出了恐惧，而后眸光一转，满是嘲弄地道，“我当初就不该只杀了你们父亲，连你们我也应该一起杀了。”
“以绝后患！”
他突然癫狂起来，开始对着白酒儿破口大骂。
“你娘也是个贱人，你也是！你这个野种，到现在连你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吧？把白达当成了你亲爹哈哈哈……”
“你亲爹早死在了我手里，我让人将他的皮扒下来，死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哈哈哈！”
他对着白酒儿破口大骂，堂中别的人怒意渐起，乔星瑗更是怒火“噌”得上来，拔了剑就朝着景明帝刺过去。
却被白酒儿伸手拦住。
她冷冷地看着景明帝，“想要惹怒我，送你痛快？”
“做梦。”
景明帝一怔，却丝毫没有心思被人看穿的窘迫。
他这样活不久了，他只想要个痛快。
落在乔星瑗手里，只怕依旧是生不如死。
乔家的人都是狠人，她爹杀人不眨眼，她是她爹亲自带出来的。杀父之仇，她不可能让他好过。
如今的他，只想求一个利落。
景明帝眼中的癫狂变成了复杂，他看着白酒儿。
她长身而立，站在这里便像是中心。
“你拥戴是的谁？”他突然哑声问道。
“是端王，还是白家的子弟？”
在他的认知里，白酒儿再厉害，也不过只是女子。更朝换代拥立新君，肯定是男子。
也不怪他没有想到别的，这千年来，从无女子开国的先河。
白酒儿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沉声开口，“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如今就算赢了金人，收复了大周的土地，开国功臣又如何？”
“三军皆听你，现在的功多高，以后忌惮就有多深。”
“你的下场，不会比你爹好。”
“只会更惨。”
只有这一刻，景明帝才敢直视着她的眼睛。
目光不避不让。
“要让你失望了。”白酒儿冷哼了一声，“我，就是新君。”
话音落下，景明帝眸子震颤，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转头看向四周，整个堂中的人，都在她身后，坐也好，站也罢，所有都面朝着她的方向。
这其中，还有不少他的旧臣。
黄东林不说，甚至有还有卫长书、甘庆和柳琮锦等人，甚至还有和成道。
皆是他的重臣。
还有曾经的提携过的书生……脸生的，脸熟的……都在。
景明帝的目光在堂中扫过，当看到和成道等人的时候，突然晃了一下神。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和成道，“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什么都没问，似乎又什么都问了。
和成道看着景明帝如今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陛下，莫怪老臣等人。”
“朝廷将倾，大周已颓。但大周的土地上还有许多周人，我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践踏而无动于衷。”
“朝廷救不了他们，您也救不了，但白家军可以。”
景明帝听着和成道的话，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带着破碎感。
也不知是自嘲的笑，还是因大周子民能活下来而欣慰的笑。
不知是对自己悲惨结局的冷笑，还是被背叛之后的悲凉之笑。
也或许都有，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他想过白酒儿可能拥戴的所有人，也想过她以后可能会扶持一个傀儡，自己居于幕后摄政，当真正的实权掌控统治者。
但没有想过她以后会自立为新君。
没想过，所以没想到。
现在知道了，恍然发现她早已具备了所有为君王的东西。
军队，重臣，心计，手段，民心……
他转过的目光看向了白酒儿，低声叹道，“不愧是柔娘的女儿。”
白酒儿眉头一蹙，“我不需要你的称赞。”
“从你嘴里提到她的名字，我都觉得恶心。”
似乎终于找到了能膈应白酒儿的事情，景明帝又厚颜无耻地道，“可你还是她的女儿，而我也是她的夫君。”
“这样说起来，你也算我女儿了。”
“不愧是我的女儿，哈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了起来。
这话将白酒儿膈应得难受，恨不得现在就拔剑杀了他。
但她忍住了，说了他这条狗命是留给乔星瑗的。
堂中的众人都因为景明帝的话而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