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顺敢说敢做,一向是出了名的。
可今天的御前会议上,他竟然劝咸丰与中华帝国暗通款曲,共同对付英法俄列强。
这在一班守旧大臣看来,不免有些骇人听闻。
就连端华、载垣、陈孚恩、杜瀚等几个肃党,也觉得肃顺此议过于突兀,令人费解。
协办大学士周祖培是河南商城人,也是肃顺的政敌。
他曾与肃顺同堂为官,肃顺认为周祖培是个老顽固,对他多有欺侮。
此时,周祖培义不容辞,站起来奏道:“皇上,臣以为,粤匪为心腹之患,夷人为肘腋之患;粤匪图我之心急,夷人图我之心缓。
“大清与粤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们的话,万不可信,更不可与之结好。
况且,大清乃天朝上国,军队扬威朝鲜,岂能向夷人示弱?
“臣以为,大清应当整军备战,让洋人知道清军的厉害,让洋人看清楚大清的实力……”
周祖培话还没说完,肃顺便粗暴地打断了他,说道:“臣以为,周祖培所言,实乃昧于形势。
英法贪利,所求不外乎开口通商。
而开口通商,于大清有利无损,可增加关税,亦可促进工商业。
“况且,若要与英法开战,就要有开战的本钱。
英法船坚炮利,大清水师根本就不是洋舰的对手。
沿岸的炮台看起来坚固,其实也是虚有其表,如何抵挡如狼似虎的英法联军?”
清朝的礼制特别严格,君臣奏对时,提及大臣名字,不论其职位高低,都必须直呼其名。
肃顺跋扈,大臣们都不便反对,偷偷瞧向咸丰。
只见他面色苍白,神情忧郁,疲倦得不愿说话。
这时候,惇亲王也站了出来,他是咸丰的大哥,为人粗中有细,说道:
“肃顺此言差矣。
开口通商于我有利无损,简直荒谬。
照你这么说,英法联军兴师动众,是为了给我们好处,我们却不识好歹了?”
论血统亲疏,惇亲王与咸丰最为亲近。
他颇有康熙时期十三王爷胤祥的侠风,只可惜为人粗疏,不喜读书,有侠骨、侠风而无侠才、侠识。
惇亲王抓住肃顺话中的漏洞,堵得肃顺无法反驳。
偏偏这位惇亲王体察民情,甚至降尊纡贵,常与贩夫走卒来往,很受臣民的爱戴。
肃顺对他颇为忌惮,向一旁的端华使了个眼色。
端华是肃顺的哥哥,因是嫡长子,袭有“郑亲王”
的王爵。
肃顺则是庶出,没有爵位,却凭借着真才实干,成为咸丰朝炙手可热的的大权臣。
端华的富贵,一半靠生得好,一半靠肃顺所赐。
他兼有内务府大臣、步兵统领、镶蓝旗汉军都统、崇文门正监督等多个职务。
这么多职务中,最重要的有两个,一个是步军统领,另一个是崇文门正监督。
步军统领类似于前朝的九门提督,掌管京城治安,享有在内城调兵的大权,类似于后世的卫戍区司令兼公安局长。
崇文门正监督负责监管京城崇文门关税、京城商税及田房契税与其他商税。
崇文门税关,是北京最大的税关,关税收入亦是京城一大收入。
崇文门正监督掌管京城财税,手上的流动资金很多,关键时刻,往往会发挥意料不到的作用。
这个紧要的位置,通常由内务府大臣或者六部尚书兼任。
端华会意,反驳惇王道:“开口通商,不尽然是有利无损,至少是利大于弊。
英国贪利,法国兼为传教,皆为远患而非近忧。
俄国则对领士欲壑难填,实乃我心腹大患。
“粤匪正在西南用兵,一时间不可能向北用兵。
是故,大清可以集中精力对付英法俄列强。
而以大清之实力,只能对其一,不能对其二,更不能对其三。
“三权相害取其轻。
臣以为,应当优先对付沙俄,从朝鲜调遣兵马北上黑龙江,交由黑龙江巡抚奕山指挥,积极防备沙俄。”
端华刚说完,另一员肃党骨干、咸丰恩师杜受田遗子杜瀚,越班奏道:
“大清对付英法并无把握,更无胜算。
相反,俄国刚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失利,实力受损,外强中干。
他们又远隔万里来到中国争利,粮饷不继,势难长久。
“况且,东北为大清龙兴之地。
现如今,朝廷在东北分设行省,又征服朝鲜,置朝鲜为行省,此大清百年来未有之武功。
“有识者曰,东北乃大清的福地,亦是大清中兴的希望,朝廷必须全力争夺东北。
若不然,日后皇上巡幸东北,沙俄鞑子污圣目、扰圣驾,岂不糟心?”
杜瀚的话别有深意,群臣一听,一下子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不敢再作反驳。
金銮殿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原来,南方中华帝国如日中天,革命军节节胜利。
咸丰自知不敌,已有迁都避战的心思,命人修葺盛京皇宫,以备不时之需。
盛京(即今之沈阳),古称沈州、沈阳。
明崇祯七年(1634年),皇太极尊沈阳为“天眷盛京”
,故称“盛京”
。
崇祯九年,蒙古归顺后金,用白骆驼驮着蒙古圣物——吗哈噶喇金佛、传国玉玺来沈阳。
满、蒙、汉三族共呈劝进表,皇太极遂在沈阳称帝,改国号大清,以盛京为国都。
日后,后金夺得天下,改北京为都城,以盛京为陪都。
两年前,清廷在东北设置黑龙江、吉林、奉天三个行省。
东三省总督以盛京为驻地,为避免督抚同城,不设奉天巡抚。
而东北三省,又以奉天省人口最众、经济最发达。
东三省总督统管三省,直管奉天,权柄特重。
奉天省,在盛京设置奉天府,以盛京为省会。
清朝与明朝一样,设有陪都制度。
盛京作为清朝的陪都,设有内阁兵、工、刑、户、礼五部。
因吏部管人事,为体现皇帝的用人特权,盛京不设吏部。
史家常论,明未时,当李自成的农民军逼近北京,若崇祯帝到陪都南京避祸,重整旗鼓,必不至于在煤山上吊。
咸丰本就怕死,也汲取了这一教训,令东三省总督修葺盛京皇宫,修筑山海关防御工事,准备必要时跳到东北偏安。
这在满清朝堂上,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大家对这个事实讳莫如深,生怕一不小心刺痛了咸丰敏感的神经。
此时此刻,肃顺也向杜瀚使了个眼色,夸奖他立论妙,拿咸丰当挡箭牌,看谁还敢反对。
不愧是帝师杜受田的儿子,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是,咸丰听过之后,未免有些不高兴。
杜瀚说他巡幸东北,这是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其实就是逃到东北避难,是丢了江山后偏安东北一隅的说辞。
当着群臣的面,咸丰不好发作。
可躲在屏风后面的懿贵妃,却怒不可遏,走到咸丰跟前,斥责杜瀚道:
“皇上,杜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简直荒谬!”
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令群臣为之侧目。
她直言批评杜瀚,随口干预朝政,更令肃党愤怒。
清朝祖制特严,严禁后宫、太监干政。
嘉庆以前,清帝皆为雄主。
像今日懿贵妃这种擅闯朝堂、发言干政的行为,放在嘉庆以前,绝对是骇人听闻,不杀之不能肃宫禁。
可咸丰智力、魄力、精力都很欠佳,远远称不上雄主。
他登基才七年,年纪还不到三十,就已被内忧外患摧残了身体。
好在咸丰外有肃顺,内有懿贵妃,帮助他撑住了危局。
这位懿贵妃很得咸丰的宠幸,再加上她工于书法,见识极高,处事政事明快决断,渐渐的,咸丰竟然让她帮忙批阅奏折,参与处理军国大事。
遇有御前会议,咸丰亦让她参与其中,好在事后为他出主意。
当然,按照清朝的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她不能列席会议,只得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大臣们的议论。
懿贵妃权力欲极强,与肃顺**渐有争权之势。
她不打招呼从幕后走到台前,在一众大臣面前发表意见,令咸丰也颇感头疼。
可咸丰庸弱,不愿扫懿贵妃的兴,任由她在大臣面前抛头露面。
他只是抬起头,说了声“懿贵妃”
,提醒她躲到幕后。
可懿贵妃不为所动,势欲要折一折肃党的锐气,并不肯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