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顺是御前大臣,有纠弹礼仪之责。
他见到懿贵妃亦颇为头疼,说道:“这……这简直不成体统。
御前会议……”
肃顺还没说完,就被懿贵妃抢白了:“对,御前会议,在列的都是朝廷大臣,理应公忠体国,为大清干秋万岁打算。
可你们说什么巡幸东北,唆使皇上离京,是何居心?”
杜瀚却毫不相让,驳道:“懿贵妃此言差矣,圣祖(康熙)、高宗(乾隆)都曾六次巡幸江南。
难道说,圣祖、高宗巡幸江南也有错?陪同圣祖、高宗六下江南的大臣也是居心不良?”
这一顶大帽子,压得懿贵妃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精明强干,可惜早年家道中落,读书不多,对历史典故不熟,吃了没文化的亏。
闲废已久的恭亲王,此时也位列班中,站在惇亲王旁边。
当年,他与咸丰争夺帝位,咸丰对他猜忌尤深。
恭亲王一度入值军机,但很快就被咸丰逐出军机,闲废在家。
恭亲王很谨慎,抬头看了下懿贵妃,见她脸都气红了,便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
“此一时,彼一时也。
康熙爷、乾隆爷六下江南,皆为太平盛世,故巡幸江南,探知民间疾苦。
如今军事正急,皇上是万民景仰的国家磐石,一行一止都备受臣民瞩目,岂能轻易出巡?”
懿贵妃仿佛搬到了救星,紧随其后说道:“不错,肃顺等人说什么巡幸东北,万一传出去了,人心不安,臣民骚动。
你们陷皇上于不仁不义,置天下臣民于不顾,到底是何居心?”
肃顺不服,不容懿贵妃挑战他的权威,驳道:“天子享有四海,出巡在外,本就是理所当然,何至于人心不安、臣民骚动?
“譬如说,假如沙俄觊觎黑龙江流域,外东北告急,皇上就不能出巡东北,督修边防,甚至是御驾亲征?”
“哼”
,懿贵妃对肃顺颇为不屑,连正脸也不看他,对咸丰说道:
“皇上,京师为天下根本,天子则为天下磐石。
天子一离京师,人心就变了。
因此,皇上决不可离开京师,而要积极备战,先搞清楚谁是我们的真正敌人,谁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哦?”
咸丰看懿贵妃在大臣面前抛头露面、侃侃而谈,心里也有些不快,便反问道:“你说说看,谁是我们的真正敌人?谁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懿贵妃受到鼓舞,正要答话,却被咸丰冷不丁地泼了盆冷水:“跪下答话,进宫这么多年了,懂不懂礼法?”
懿贵妃肚子争气,去年刚为咸丰产下一个皇子。
因为这个缘故,懿贵妃加官一级,晋升为懿贵妃。
咸丰子嗣不盛,目前只有一个长女、一个皇子。
懿贵妃解决了爱新觉罗氏的继承人问题,扫除了咸丰肾亏的谣言。
母以子贵,懿贵妃在在宫中的地位更高一步,说话的声音也自信了许多。
可现在,咸丰斥责她不懂礼法,又当着大臣的面让她下跪。
这无异于羞辱,也是咸丰在变相敲打她。
清朝皇权特盛,懿贵妃只得屈辱地跪了下来,强忍心中不快,答道:
“英法看重通商利益,所求为钱。
沙俄看重外东北,所求为土地,但都是些极北寒之地,失之无碍大局。
唯有南方的粤匪,实为大清心腹之患。
“自古南北对峙,必以长江为界,方可徐图长远。
长江既不可得,退而求其次,则应夺取淮河。
此为东线,西线的话,则应夺取襄阳。
襄阳为天下重地,襄阳一失,则陕西、河南不保,京畿受到威胁。
“如今粤匪正在西南用兵,境内防务空虚。
皇上应该整军备战,发内帑鼓舞军心士气,再集结精锐乘虚而入,东线着重夺取淮河两岸,西线着重夺取湖北襄阳。
“粤匪连年用兵,府库空虚,防务松懈,又与沙俄交恶。
依我看,外东北的土地,宁赠洋夷,不予家奴。
古人云,远交近攻,沙俄是粤匪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大清的朋友。
“况且,黑龙江极寒之地,对大清来说,得来无用,防守不易,徒费军饷,不如遗赠沙俄,以之结好沙俄。
有沙俄相助,我们就更有把握对付粤匪。
“至于英法,亦不过是为了钱。
他们要开口通商,对咱们来说也有利,朝廷关税增加,商贾繁荣,小民亦可从中获利。
“唯有这粤匪,必欲侵夺大清的天下,必欲倾覆爱新觉罗皇室,实乃我大清心腹大患。
攘外必先安内,在此大患面前,一切外敌皆可让步。
“反倒是肃顺,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说什么‘兄弟……’”
懿贵妃读书不多,对成语典故亦知之不熟,忘记了‘兄弟阋于墙’中‘阋’字的读音。
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她脸憋得通红,眼看就要出丑。
不过,她有急智,不懂得“阋”
字的读音,干脆以“阎”
字代替,说道:“说什么‘兄弟阎于墙,外御其侮’,竟然想与粤匪媾和,对付远在外东北的沙俄。
“这种绥靖论调,与秦桧有何区别?沙俄远在外东北,清军如何与之对抗?难不成,朝廷要派遣大军,不远万里,与几百个沙俄鞑子决战?
“肃顺此论,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要与沙俄为敌。
其实是避重就轻,以对抗沙俄为借口,逃避粤匪,经营盛京。
“此论最是误国。
天下谁不知道,粤匪与大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难道说,我们经营盛京,粤匪就不会打我们了吗?我们苟且偷生,粤匪就会容许我们偏安东北吗?
“古人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大清立国两百余年,文治武功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朝代。
不管粤匪军力如何强盛,咱们也要整军经武,与粤匪决一死战……”
好一个伶牙利嘴。
懿贵妃一介女流之辈,竟发出此等商论,一会儿是“宁赠洋夷,与予家奴”
,一会儿是“攘外必先安内”
,一会儿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众大臣听过懿贵妃的高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恭亲王率先附和,说道:
“不错,攘外必先安内。
粤匪是大清的心腹大患,英法俄皆为疥癣之疾。
大清一日不除粤匪,则一日不得安宁。
我们理应集中全部力量对付粤匪,趁机夺取淮河沿岸和襄阳。”
恭亲王虽然没有实职,但在群臣中很有威望。
有他带头,惇亲王、周祖培等人纷纷进言,附和懿贵妃的观点。
懿贵妃最是争强好胜,眼见自己的观点占了上风,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咸丰也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宠幸懿贵妃,让懿贵妃参与朝政,也算是有识人之明。
朝臣对此多有批评,认为后宫干预朝政,有违祖制。
这下,懿贵妃表现卓异,大臣们没话说了吧。
可他又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
见懿贵妃出了风头,恭亲王又与之唱和,不免心生嫉妒,斥责懿贵妃道:“大臣集会,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什么?你跪安吧。”
跪安就是催她离开的意思。
懿贵妃满脸的委屈,泪水也噙满了眼眶,向咸丰行礼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