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一声除旧岁,春联万户迎新春。
农历腊月三十,电视台正式放假。
但是节目不能停。还是老办法,7天长假顺延1天,人员分成两拨,每拨歇4天。按照一贯的人性化措施,父母不在本地的,歇前4天。
孟成回到了石州市汉首县。
陈家山回到了恒陆市龙华县。
柳南回到了赵都市临江县。
罗江兰没有回老家,而是和牟少男飞到了三亚过春节。
他们几个临走前,都跟吕东或电话或微信询问了老人的病情,并提前拜年问候。
……
陈家山是傍晚十分才回到龙华县老家的。
两天前,林颖已带着女儿回了赵都的姥姥家。结婚15年,每年春节都是这样,各回各家,各看各妈。林颖是独生女,陈家山也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妹妹。没有两全法,在大年三十这个最重要的日子,只能各自去陪各自的老人。
今年之所以到家晚,是因为三十上午他又去医院看望了吕东。昏迷了半个月的吕老爷子精神突然好转,吕东喜出望外,家山也倍感欣慰。
大年三十,医院里的病人少了,重症以外的多数被家属接回家过年了。医护人员也发了善心,只要自称家属的都可以自由出入病房。
陈家山带着两层口罩突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吕东一惊,上来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热聊了没两句,护士就喊家属进ICU探视。家山跟到ICU,透过门缝隐隐听到了吕东喜极而泣的哽咽声。他沉重的心情旋即放松下来。他本来想着,吕东父亲的病如果不乐观,他就瞒着父母和林颖在这里陪吕东过年,以防不测。现在看来应该是不用了。至少春节这几天不会有大问题。他最晚初三就得回来,因为初四就要值班。
……
年夜饭的饺子热腾腾地端上来了。
吃饺子之前先放炮。
好像大家都约定好了放炮时间,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同时出现了放炮人的身影。万千鞭炮呼啸着,争先恐后地冲向夜空,似乎也是在庆贺它们每年只有一次的集体狂欢。当五彩斑斓的烟花炸满夜空时,看的人心里的年味也达到了最浓。陈家山不喜欢放炮,但喜欢看。身在这片夜空下,他却想象着其他几片夜空的情景。
电视里《新闻联播》已经结束,“春节联欢晚会”进入倒计时,十几亿人坐在电视机前心潮澎湃,这比年夜饭的饺子更让人期待。
这么高的收视率,谁说电视台不行了?
……
大年三十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夜空却不是同一片夜空。几百里外的北江市,灯火璀璨,但却听不到年夜饭前的鞭炮声。因为环境治理的需要,鞭炮被禁止燃放。闪着警灯的警车昼夜在大街小巷里巡逻着。所有的年味都藏在电视机和手机里。
吕东把姑妈和其他亲戚提前一天都打发回家了。她不想因为父亲让那么多人连年也过不好。老太太含着泪在家包好了饺子,装到保温饭盒里带到了医院,这个年他们一家三口只能在医院过了。
老爷子上午短暂的精神好转后,下午又昏迷了过去。吕东的喜极而泣好像只是老天可怜她,让她在年三十高兴一下而已。在医护人员匆忙的抢救中,她注意到主治大夫面色沉重,自己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夫前几天就找她说过,让她随时做好准备。她不敢再去找大夫问,更不敢把自己的预感告诉妈妈。她能做的,似乎只有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个最后时刻的到来。她有些后悔,上午父亲醒来时,自己光顾着激动,竟没跟老人说几句知心话。想着想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手机屏幕不停地被拜年微信点亮。隔壁高干病房打开了电视机,春节晚会里的欢声笑语努力在制造着祥和的氛围,吕东像丢了魂的空壳,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发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盼着ICU里的父亲再一次醒来。她有太多的话还没跟父亲说。如果父亲能再一次醒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母亲缓缓地迈着步子走进来,她刚从洗手间刷完饭盒回来。老太太越过吕东的肩,探着身子,把饭盒放到了床头的小柜子上。身体正好蹭到吕东的脸,吕东突然伸开双臂抱住了妈妈。
妈妈也用力地抱住了女儿。
“妈,过年好!”
“过年好,孩子!”老太太热泪盈眶,“别难过孩子,坚持住,这一关总会过去的!”
“嗯,我能行!”吕东本想让妈妈做好应对不测的心理准备,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忍着没说出来。“我去找护士说句话,你在床上躺会儿吧,妈!”
吕东把妈妈扶到床上。
“东东,你在旁边的那张床上也歇会儿!”
“嗯,我一会儿回来!”
这是一间两张床位的普通病房,临床的病友昨天被家属接回家过年了,说是过了初一再回来。这样,吕东和妈妈晚上都可以在床上睡了。
吕东快步走出病房,找到护士,告诉护士父亲一旦醒来,马上第一时间通知她。护士领会,使劲儿地点着头。
回到病房,吕东打开手机,调出了正在直播的春节晚会,她一只手搂过妈妈,一只手举着手机,两人挤到了一张病床上。
……
时间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
手机里,主持人开始宣布:让我们一起来迎接新年钟声的敲响!
“过年好!”里面传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过年好!过年好!”老太太应和着,老泪纵横。拿出手绢使劲儿擦着那已经红肿的眼睛。
吕东搂过妈妈的脖子,使劲儿在老人脸上亲了一口。“妈,”她有心让妈妈回家休息,但想到爸爸随时会有不测,随即又改了口,“妈,一会儿爸爸醒了,我们一块过去,跟他说说知心话……我爸才66岁,肯定有好多愿望还没有实现……”
吕东手一抖,手机掉在了被子上。
老太太使劲儿“嗯”了一声,嘴里发出了哭腔。
……
楼道里响起了沉闷的跑步声,跑步声越来越近。一位护士冲了进来。
“快,病人又醒了!”
刚刚抓起手机的吕东翻身下床,顾不上穿好鞋就往外跑,嘴里一边喊:“妈妈,快!”
在冲进ICU病房的那一刻,吕东感觉那个场景好像在梦里出现过。
浑身插着管子的父亲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包围着,老人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到来,扭过头冲着她微笑,好像还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
等吕东扑到床前时,才发现父亲仍然闭着眼。她双腿跪着,伸出胳膊,把父亲的头揽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地在父亲的额头上、脸颊上亲吻着,嘴里温柔地、一声一声地呼唤着“爸爸、爸爸”。
爸爸的眼微微地睁开了。他似乎在说什么,但呼吸面罩阻挡了声音的传播。吕东扭过头看着大夫。
妈妈也赶到了,大声喊着“老吕,你怎么样了?”
大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摘下了病人的面罩。
吕东把耳朵无限近地靠向爸爸的嘴。
“孩子……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爸爸,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女儿对不起你!”
吕东泪如雨下。
吕少迁闭上了眼睛。
吕东使劲儿地呼喊起来。
老爷子已经睁不开眼,半张着嘴巴,用尽人生最后一点力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照顾……好……你妈……好好……活……下去……”
“爸爸,我一定做到!你放心吧!”
吕少迁微笑着,这个表情定格成了永恒,他安详地睡了过去。
旁边的心电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波浪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段老太太拽过医生的胳膊大喊:“大夫,救人啊!”然后又扑倒吕少迁的身体上,“老吕,你咋啦,你就这样撇下我们娘儿俩走啦!老吕啊,你这个没良心的……”
两位护士上前安慰老太太,主治大夫看着冷静的吕东,终于开了口。
“病人因心、肝、肾、肺等多个器官出现衰竭,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也没有了救活的可能。现在宣告死亡。”说完,医护人员上前,开始拔掉病人身上的管子。
吕东后退两步,跪在地上,给爸爸磕了三个响头。
老太太哽咽着,拿出手机,拨通了姑妈的电话:“少红,你哥走了!”
……
吕少迁被推出病房,推向太平间。吕东扶着床帮,默默地跟着,送父亲最后一程。
一只偷放的炮竹像午夜森林里被惊起的大鸟,嘶鸣着冲向城市沉寂的夜空。爬到云端后的那一声炸响,像是在惊叹脚下这个世界的波澜壮阔。不,它就是那个离开躯体的灵魂,俯瞰了人间最后一眼,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踏上了奔赴另一个世界的征程。
随后,远处郊县的夜空传来了依稀而又紧密的鞭炮声。
……
刚刚看完春节晚会的亲戚们陆续赶来了。
大年初一零时三十四分!亲戚们脸上有点发愁,觉得老爷子走的这个时间有点麻烦,老家的亲戚是通知还是不通知呢,再过几个钟头就要挨家串门拜年了!姑父过来征求老太太的意见,老太太也没了主意。
吕东听见后,想起了自己的同事、朋友,也觉得今天这个日子通知大家会惹人讨厌。况且,最要好的几位都回了老家过年,都在陪着自己的父母,还是不要惊扰大家的好。
天光大亮之后,她只给闺蜜宁萌发了个微信。
宁萌电话里哭起了鼻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一夜没睡的宁萌带着无限的感伤来到医院,担当起了吕东的助理。随后,她们回到江南小区,在家里设了灵位,接待亲朋好友悼念。
按照吕东的嘱咐,宁萌通知了没有离开北江的几个朋友。
韩鹏赶过来了。
韩鹏和宁萌一见如故,两人迅速成为治丧小组里的重要搭档。商量来商量去,他们认为吕东的单位一定要通知。吕东犹豫不决。韩鹏问出了北江广电台新闻综合频道办公室主任凌青云的名字,他让宁萌从吕东手机里找出了凌青云的电话,拨了过去。
凌青云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向宫仁进行了汇报。刚刚接到一堆拜年电话的宫仁,被这个报丧电话弄得一惊,他嘴里“呸、呸”着,骂着脏话,连连说了几声晦气。他让凌青云代表他先去吊唁。频道其他任何人先不要通知,太不吉利。
凌青云挂了电话,一言不发,一脸的不可思议。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
大年初三,吕少迁的遗体要进行火化,家属在殡仪馆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宫仁带领那海、宋春风、林刚、江平,还有凌青云,突然来到了现场。一行人鞠完躬后,和家属一一握手。
宫代总监带着墨镜,面无表情,在和吕东握手的那一刻,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了声:节哀!
吕东和墨镜后的那双眼神对视了一下,说:谢谢!
其他人一一走过来握手,在看到吕东那张脸的一刹那,眼睛里无不充满了惊讶。吕总瘦得已经快认不出来了!形容憔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霸气,但是眼神依然坚毅。大家纷纷说着“节哀”“保重”。
吕东望着大家的眼睛,一一回应“谢谢”。
大家走出告别厅,站在门口不知下面该干什么。凌青云拿出烟,给每个人递了一颗。
那海不吸烟。但是也伸手接了,瞎嘬起来。
“一个感冒要了一条命!”宫仁鼻孔喷着烟雾,说出了此刻的想法,“这年头什么他妈的意外都会出,好好活着吧!”
“年前这个流感好像弄死了不少人!你们看到那篇文章了吗,叫什么‘流感下的中年’,不对不对,‘流感下的北京中年’!里面说的好像也是个感冒引起来的,辗转多少个医院,费了多少周折,最后还是没救过来!”江平一边描述一边感慨。
“这都是命!跟流不流感没关系!”林刚一副参透了人生真谛的样子,“寿限这这么大!人抗不过天!”
“好家伙!林大师!林仙师!来来来,看看我,”宋春风把烟叼在嘴里,撸起左胳膊的袖子,“看看我的寿限多大!看我还能活多几年?”
林刚接过宋春风的左手,闭上眼摸了摸,摆出算命先生的神情,煞有介事地说:“唉呀,大事不好啊!你顶多再活一个月!”
宋春风猛地抽回手,骂道:“去你妈的!”
其他几个人原地转着圈,轰然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发现场合不对,旁边有人向他们投来了愤怒的目光。
“咱们能走了吗?”那海像中学生一样,捂着嘴悄悄地问同伴。
“还等吕东出来聊几句吗?”江平瞅着宫仁小声建议。
宫仁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亲戚朋友一波接一波不停地走进来,还没张嘴,就听林刚抢白道:
“聊啥啊?回家接着过年去吧!”
宫仁大手一挥,说:“走!”。
大家像收到指令的机器人,旋即转身,上车各自离去。
……
父亲的骨灰暂时安放在了北江纪念堂的小格子里,等购买了墓地后再迁出去。
安顿好了这一切,吕东发了一条朋友圈:父亲,一路走好!
很快,她的手机像开启了躁动和抽搐功能,电话和微信不停地涌了进来。
……
此时的陈家山正在返回北江的高速上。
等他回到家,卸完老人给强行装上车的大包小包的好吃的,已经离吕东发微信过去了两个小时。
家山一屁股歪倒在沙发上。他没有马上翻看朋友圈,而是拿过手机给还在赵都的林颖打了电话,让她们多陪姥姥待几天,他可以正月十五开车去赵都接她们。
舟车劳顿的疲惫很快爬上了身体,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陈家山强打着精神翻了翻朋友圈。
在看到吕东微信的那一刻,他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瞬间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退出去又重新点进来。没错!下面问候留言的人已经密密麻麻。
陈家山的眼泪喷涌而出。
他哆嗦着手拨通了吕东的电话,紧咬着牙关,用极不匀称的呼吸、颤抖的腔调询问吕东是怎么回事,大年三十那天明明老人的精神已经好转。
吕东很平静地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坚强地告诉他,自己已经迈过了这道坎。
放下电话,陈家山把脑袋埋到沙发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正月初八,全体员工结束了假期,回到了单位。
新的一年开始了。
司机转摄像的方案,台领导点头默许了。但是强调,不要宣传,低调进行。
刚过完年的7名司机像是又中了彩票大奖,比村里拆迁多分了一套房还高兴。逢人便笑,见人便说,似乎遇到了他们命运的转折时刻。
但是高兴了没两天,7个人就冷静了下来。
孟成制定了严格的考核培训方案,在自愿报名的基础上要综合考虑每个人的能力素质和形象气质,不设名额,能转几个转几个。能胜任是唯一原则。
7个人中有人开始打了退堂鼓。
白不同冷静了两天后,重新兴致勃**来。
可是他哪知道,宫仁的内定名单里已经没有了他。一是他的动机不纯,宫仁对他不放心;另一个,代总监还有私心。虽然他这个级别不够配备专职司机,但是守着六、七辆车,都给了记者用,管理着一百多号人的总监,出门办事连随叫随到、说走就走的司机都没有,那当这个总监图啥?白不同虽然觉悟不高,但脑瓜还算灵活,让他在现有岗位维持现状就挺好。
但是,这些情况不能跟小白讲。很简单,讲出来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维持一个表面的秩序和公平,是管理者基本的素质和能力。
宫仁和孟成商量,在最后考核环节把小白刷下来。
执着的司机白不同,在向摄像转变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每天第一个到单位。只要领导不安排他出车,看见哪个记者不忙,他就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软磨硬泡地让人家指导他练习。在楼层里,在电视台大院里,在剪辑机房,都能看见白不同抱着机子研究拍摄的身影。
但是,他出车的频率明显增多。原来他只负责总监一级的用车需要,现在记者出去采访也让他去了。他本以为这是领导照顾他,跟着记者可以多学习学习,但是记者们的采访过程紧张而又忙碌,根本没有他添乱的时间。
记者们好像都懒得教他了。
白不同心急如焚。因为这个节奏明显赶不上他的计划了。
春节后一上班,白老泉村委会就在村民微信群里发布了通知,正月十六开始,全力推进拆迁工作,计划在农历二月二之前把村子东半部分剩余的几个巷口全部拆完。
白不同的二层楼就在村子东半部分第四巷第二户。他的计划是自己成为摄像记者后,打着电视台的旗号去拜访村支书赵新华,延缓他的拆迁,实现他往老房子里娶媳妇的想法。
但眼看着正月十六就要到了,频道突然宣布,几名司机的考核一个月后进行,自己的计划明显泡汤了。
白不同急中生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自己还不是记者,那就让已经是记者的人帮他去吓唬一下村支书。
他觉得最谈得来的记者,是《零距离》的“最强拍档”——王强和强光。
这天,他在拉着“二强”采访回来的路上,一番称兄道弟之后,表示要请两位晚上吃个饭。理由是宫总已经定了他转摄像了,特别高兴,过不了几天,很可能就一块搭档出去采访了。特别想一块歇会儿,聊会儿天。
两位记者欣然同意。
饭桌上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后,白不同说出了自己的烦心事儿。一脸哥们义气的王强和强光主动建议,扛着摄像机去吓唬吓唬村支书。就说有人举报,说他暴力拆迁。白不同故作惊讶,说这样是不是不好。王记者一拍桌子,振振有词地说,这有啥,咱又不是真给他曝光,就是吓吓他们嘛!不行咱就撤呗!
仨人一拍结合。
第二天,在完成了既定的采访任务后,白不同拉着王强和强光来到了白老泉村委会。他们把车停在了离村委会门口500米之外的地方。先期商量的是,白不同先不露面,二强直接进去问,如果顺利,把村支书吓唬住了,答应延期拆迁,那就皆大欢喜,两人很快就会出来。如果出现意外,搞不定了,白不同再过去救场。
临下车前,不同又放出了豪言:“哥儿俩,弄不成也没事儿啊,不要有压力,今儿就是逗支书玩玩,在白老泉这一亩三分地上,咱受不了气,有情况了马上叫我。”
二强嘴里打着哈哈:“好嘞,我们下去找支书耍会儿!”
但是,他们低估了村支书的霸气,高估了电视台的影响力。
……
王强手里攥着话筒,强光拎着摄像机,若无其事地走进了白老泉村委会。
没走两步,就被从屋里冲出来的一个壮汉拦住了去路。
“你们是干啥的?”
“电视台的,找支书了解点情况!”王强很淡定。
“找支书?啥事?先跟我说吧。”
“你是负责人吗?说话……算数吗?”
“我不是支书,但是也管点事儿。”
“嗯……我们还是希望跟村支书谈。这样效率更高一些。”
“操……支书不在!”壮汉骂了脏话,嗓门明显高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壮汉伸手就要送客。
“那……那……那先跟你说说吧。”
壮汉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耐烦。
职业习惯让旁边的强光偷偷地打开了拎在手里的摄像机,摁下了录制键。
“是这样的,有村民打了我们的新闻热线,反映咱们村存在暴力拆迁的情况。我们不知道真假,所以过来了解一下。”
“暴力拆迁!谁他妈的瞎放屁!”壮汉瞪着眼嚷了起来。
“老兄,咱们能好好说话嘛,我们也不相信,这不是过来了解情况吗?”
“我告诉你了,不存在什么暴力拆迁!行了吧,走吧走吧!”
壮汉伸开胳膊就往外推搡。
两位记者“诶诶,呀呀”地喊了起来。
“老虎,怎么啦?嚷什么呢?”一位五十多岁,穿着皮衣,留着寸头的男人推开村委会二楼的窗户,朝下喝问。
“诶,叔,没事儿,两个电视台的兄弟,非要找你问点事儿!”壮汉秒变娘们儿。
“啥事儿?”村支书声如洪钟。
“哎,赵书记,你在呢!”王强一走嘴,冒失地喊出了村支书的姓氏,眨了眨眼想想也没啥,“有人反映咱们村的拆迁有点问题,过来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上来吧!”二楼的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
壮汉乖乖地引着二位上楼。
村支书站在楼梯口迎接,满脸微笑着把记者迎进会议室,转身招呼老虎泡两杯好茶过来。王强见赵支书还算和气,心里更有了底气。
二人品着端上来的好茶,呱唧着嘴连连称好。
赵支书一脸镇定地看着记者,问:“二位想了解什么情况?”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人说咱们村有暴力拆迁的情况!”王强轻描淡写地说。
“谁反映的?有名有姓吗?”
“嗯……有……但是我们有规定,必须要保护举报人的隐私。”
“举报人提供证据了吗?”
“嗯……说是有,但是我们还没顾上看……”
“那我告诉你们,不存在暴力拆迁,这属于栽赃陷害!”赵支书表情依然淡定,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都是在上级的领导下,合理合法地拆迁!我们有红头文件!一会儿可以拿给你们看!”
“哦……是这样啊!”王强一时没了主意,茫然地点着头。
“现在,我作为一名北江市民,也向你们媒体反映,有人栽赃陷害我们,给白老泉的城中村改造工作人为制造障碍!希望你们关注!”
“嗯……关注关注……我们一定会关注……每位市民反映的问题我们都会认真对待!”
“那请你说出举报人的名字!”
“啊……这……这……”
“你们是真记者还是假记者?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哎呀,书记,我们出来的匆忙,忘了带证件,我们是真记者,北江电视台《北江零距离》的记者!真的!”王强有些慌。
“哎,这小子是不是一直在录呢!你,别拍了,把卡带拿出来!”站在旁边的老虎看出了强光的小动作,上来就抢摄像机。
强光一下把摄像机抱在了怀里。王强也大声喊叫着去挡老虎。
老虎大手一拨拉,差点把王强弄了个跟头。他一下服了软,知道上这儿来暗访属于擅自行动,台里不知道,真要出了事儿,他们的饭碗就会不保。
“姓白,姓白,举报人姓白!”王强急出了哭腔,“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老虎马上停止了抢夺。
“白起家的老二,白不同!”赵支书和老虎对视了一下,脸上的怒气更盛了。
……
白不同小跑着进了村委会,小跑着来到了二楼会议室。
在白老泉的地盘上,白家是大姓,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也从来没有畏惧过谁。
“你小子,他妈的故意给我弄难看呢,是吧?你爹都同意拆了,你在这儿起哄架秧子,故意跟我过不去?”赵支书瞪着走进来的白不同,厉声喝问,“找俩记者来干什么,来吓唬我呢,我知道你在电视台干司机,有这个便利,但是你记着,你叔我不吃这一套!”
心机被识破,上来又被老家伙侮辱,嘲笑自己是司机,白不同顿感很没面子。尤其王强和强光那惊恐而无辜的眼神,明显是在向他求助。他觉得自己这个张罗事的人这时不能再怂了。于是瞪起眼珠子,指着赵支书的鼻子骂道:“赵新华,我告诉你,老子在电视台已经是记者了,我现在以一个记者的身份警告你,柿子不要总是拣着软的捏,有没有暴力拆迁,你心里没数吗?我家的房子,我说不能拆就不能拆,你拆了就是暴力拆迁!”
“放屁!”赵支书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搧在了白不同的脸上。
白不同踉踉跄跄,一屁股栽倒在地。
两把椅子“哗啦啦”被他拽翻。
他下意识地从地上弹起来,扑上来就要还手。旁边五大三粗的老虎一个箭步上来揪住了他的头发,往后一搡,白不同又是一个趔趄。老虎两只大手从身后一下反拧住了他的胳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白不同动弹不得。但他仍然往前一窜一窜地做着无用功。羞臊加无力感,让白不同几近疯狂,他使劲儿往赵新华脸上淬了几口吐沫,急赤白脸地破口大骂:“我操你祖宗!”
“二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