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雪落在黛瓦青墙,旧庭深院,在孤独的静谧中,白袍少年临窗边抚琴边深思,黄花梨琴案上还放着枣嵩给她的古琴谱。
夏侯殊打算帮助枣嵩逃离许昌,可他拒绝了,最后他选择了以死殉义,他已拼尽全力,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他保护了所有曹魏旧族,他无愧于曹氏一族,却有愧于他的妻子王韶。
枣嵩生前在教雨轻弹琴的过程中暗递了一些信息,不要再继续追查繁阳镇大火的真正幕后黑手,这么做对卢琛没有任何好处,对雨轻也无益。
这本古琴谱里有两份秘密信件,一份是他手下的各处联络点及相关负责人,还有一支精锐部队的潜藏地点,另一份就是左太妃之死的真相。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让雨轻感到既震惊又伤心,琴声越来越乱,甚至有些尖锐刺耳,眼泪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琴谱,亦看不清远处那个为她踏雪而来又落寞离开的人。
“郗家郎君带着深深的歉意而来,还未曾见面就转身离开,这样的你倒像是一个过客。”
周思成伫立雪中,从郗遐出现到离开,他全都看在眼里,面前的郗遐毫无往日的神采,看来郗家为了巩固在朝中的地位要与琅琊王氏联姻这个传闻不假。
郗遐对雨轻说不出再见,也没有最后告白的意义,他做不到像伍柳那样带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他也舍弃不掉自己所肩负的家族责任,唯有放开雨轻的手,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郗遐冷然问道:“你来裴府做什么?”
周思成笑道:“因为她在生意上遇到一些困难,所以士瑶郎君派我过来帮忙。”
“郑丰一案尚不明,士瑶兄竟然还有闲工夫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他还真是心宽。”
郗遐猜出陆玩派周思成来裴府,大概是因沈白还潜藏在洛阳,担心他伺机报复,会对雨轻不利。
但实际上陆玩并不打算直接杀了沈白,沈白这一支已全部被逐出沈氏族谱,男丁尽数被屠,女眷则被充军,而沈白并未被陆家死士追杀,他已家破人亡,名誉扫地,他活着只剩下痛苦,陆玩就是要逼迫他疯狂,直到彻底崩溃,自己走向死亡。
在云雀街一家邸店门口,十几名脚夫正在卸货,一身披蓑衣的男子很快进入店中,把一袋钱扔给店主,说道:“这批货甚是要紧,给我看仔细了。”
店主忙点头道:“倪爷放心,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来人名叫倪添晃,他常在此邸店寄存货物,店主却从不知货物是什么,虽然倪添晃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什么帮派的小喽啰,但他出手大方,手下各个勇猛,就连新晋帮派之首的玄莲帮都要礼让他们三分,故而店主从不敢怠慢。
只见倪添晃径自上了二楼,楼上雅间内有人正等着他。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丧家之犬还有何资格跟我谈交易?”
一身布衣的年轻男子正是沈白,为了躲避陆家的耳目,他不惜毁容,烫伤的脸部恐怖扭曲,他眼神空洞,说道:“郑丰早年为吴王文学时可是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我想你会对此感兴趣的。”
“好歹郑丰与令尊同为东吴旧臣,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卖东吴集团的利益,吴兴沈氏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倪添晃,你能成为云雀街黑暗深处真正的老大,不是同我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出卖别人的利益,毫无道义可言,比霍耕还不如,在云雀街呆的太久,你早已回不了司隶校尉部了,如果你愿意与我联手,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云雀街。”
倪添晃原来是司隶校尉部的一名令史,被派去云雀街卧底了数年,除去许奇,无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
“我虽然不再姓沈,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我仍有可利用的价值,也有资格同你做交易。”
“可惜你找错人了,我不是朱望,更不是贺昙,你说的话,恐怕就连我那丑弟弟都不会相信。”
沈白猛然觉醒:“难道你是—”
刹那间一掌重击沈白的头顶,脑浆迸裂,倪添晃拿帕子轻轻擦去溅在脸颊上的几滴血,推开门对着一小厮吩咐道:“丢出去喂狗。”
雪仍旧在飘落,被白雪覆盖的苍松在寒风中傲立,一道剑影掠过,树梢微动,雷岩伫立廊下,似有察觉,一跃而起,迅疾挥刀,刀剑交错,片片雪花瞬间被切碎,变成无数细小的水晶,又消失在这片白茫茫的大地。
这位不速之客打破了庭院的沉寂,引来不少仆婢的围观,裴浚携友人正好经过这里,那友人见状却上前呵斥道:“索俷,这里是裴府,不可如此无礼!”
他名叫毋丘鸾,因赌钱把自家在洛阳的宅子也赔了进去,只好觍颜来找叔叔的旧交裴頠借钱,偏偏裴浚和他一见如故,二人便结伴在院中赏雪。
裴浚呵呵笑道:“难得有如此精彩的雪中比武过招,这么看起来令弟也是个清新俊逸的好儿郎。”
毋丘鸾谦逊的道:“他喜欢到处找人比武,这个坏习惯总也改不了,我也叨扰多时了,改日再叙吧。”
索俷憨憨一笑,说道:“我想找李如柏比试,可怎么也找不到他,你可知道他人在何处?”
雷岩向来不喜李如柏的为人,冷哼了一声,收刀入鞘,直接转身走开。
顺风倚着栏杆正啃鸡腿,她在旁看了一会,也笑道:“我记得你这个丑八怪,想不到你找李如柏竟然找到洛阳来了。”
索俷还想要继续打听李如柏的去向,无奈毋丘鸾脸色一阴,他只好作罢,跟随毋丘鸾离开了裴府。
牛车上,铜制博山炉内焚着古龙涎,毋丘鸾早已脱去那件淡蓝色旧袍,仅着雪缎银丝暗纹长衫,手捧夜光杯,品了一口九酝春酒,回味良久。
他刚刚收到从云雀街传来的消息,不禁冷笑一声:“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索俷不解道:“哥哥这回也算是帮了陆玩,直接去找他不是更省事,何苦跑到裴府白挨数落?”
“现在陆玩可没什么心情理会我们的事,或许还会对我避而不见。”
索俷哪里听得懂毋丘鸾话里深意,只道:“哥哥上回借陆玩的钱还没还上呢,再借肯定难些。”
毋丘鸾接言道:“所以我才去拜访逸民先生,这也是叔叔在临行前的特别交代,何况我们还没摸清裴家那个养女的底细,相较这些,挨顿数落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