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皑皑白雪笼罩的廷尉狱更显庄严肃穆,几名狱卒正清理门前的积雪,披着宝蓝刻丝鹤氅的年轻官员在狱门前停足了片刻,寒风刺骨,他不由得哈了口气暖下双手,自语道:“这洛阳的冬天确实难熬,但也很有味道。”
黄狱掾颔首笑道:“蒯侍御,下官已温好酒,略备了几样小菜,正好可以去去寒气。”
“酒菜就免了吧,不过要记得给新来的囚犯备上一碗姜汤。”
蒯错摆了摆手,不屑的笑了笑,然后快步走进大牢,黄狱掾自讨没趣,讪讪走开了。
蒯错走进一条很深的通道,最开始的两边是两排非常低矮的监房,关押的俱是一般杂犯,然后狱卒打开一道铁门,这里关押的都是年俸在两千石以下的官员,再往深处走,又有一道铁门,这里是两千石及其以上的官员,距离通道的尽头还隔着一道铁门,已经到了关押死刑重犯的地方,郑丰这个无官无职之人正是从司隶校尉部的监牢被转移到这里。
却见他的牢房内加厚了草蓐,另置一件棉絮,还添了些灯油,对他这样的囚犯已算是格外优待了。
蒯错站在牢门外,关心道:“曼季先生,我想这里至少比司隶校尉部的地牢好一些,多亏孟中丞上奏陛下,不然曼季先生在地牢怎么熬得住?”
郑丰仍旧低头看竹简,丝毫不在意门外之人,现在的他不想与任何南方士族有交集,尤其是陆家。
蒯错继续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我犹记得曼季先生甚是喜欢《南华》,认为此书是善药,可化解戾气,不与世忤的药石,而今入狱,也是手不释卷,看来先生已是参透了生死,无所悲伤,无所顾念,先生如此豁达,实在让人钦佩。”
郑丰面不改色地说道:“承蒙顾廷尉的关照,我还能在廷尉狱中读《南华》驱散寂寥。”
蒯错却道:“不管曼季先生是否有冤情,顾廷尉都会念及昔日同为东吴旧臣的情义,让你免受刑讯之苦,如今曼季先生身陷囹圄,你的那些谯沛友人虽不能够进入廷尉狱探视,但想必也是心痛万分。”
郑丰随口问道:“沈白死得悄无声息,是否蒯侍御也会感到心痛万分?”
蒯错遗憾道:“曼季先生应该猜得到他并非死于陆家人之手,或许他的死还另有隐情,我已命人给他建了坟冢,好歹我与他朋友一场。”
郑丰抬头注视他良久,才道:“就算是孟中丞亲自前来,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所以蒯侍御还是请回吧。”
蒯错坚定的道:“我相信曼季先生是无辜的,士瑶兄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并且他还让我转告先生,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你。”
郑丰勉强一笑:“他大可不必白费力气,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无需翻案,况且在陆云劝我出仕,向张司空举荐我之后,我便与陆云割袍断义,我不会再接收陆家的恩惠。”
蒯错疑惑道:“曼季先生是在效仿嵇中散吗?”
郑丰自嘲道:“嵇康托孤山巨源,而我并无子嗣,何来效仿?”
蒯错直入正题:“在没有任何人掩护的情况下,东瀛公留下的那支精锐骑兵根本不可能从中牟县全部撤走,郗遐没有对他们放水的理由,顶多说处理这些事本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考虑的也就不那么周详,但司隶校尉部的人在中牟却始终后知后觉,或许司隶校尉部之中有内应,曼季先生当时也在中牟,如果你能提供线索,我也可向陛下求情。”
郑丰不由得笑道:“既然我已被扣上谋逆的罪名,自然是我给他们做的掩护,你还需要查什么?”
蒯错无可奈何的说道:“此案远没有这么简单,曼季先生最好冷静的想一想。”
郑丰缓缓躺下,阖上双目,枕书而眠。
当蒯错走出廷尉狱,就望见一白袍少年正与狱掾说着什么,蒯错朝她走来,不由得皱眉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披件狐皮大氅再出来?”
雨轻笑道:“我一着急就忘了,但我不觉得冷,因为我有大白呢。”
蒯错本想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她披上,听她这么说,也只好道:“食盒已经送进去了,但下不为例。”
雨轻点点头,她还准备了几件冬衣,原想拜托蒯错帮忙带进去,无奈被蒯错直接拒绝,郑丰并非一般的囚犯,送些吃食已是违例,探视更不可能。
蒯错边走边笑问:“像是这样的事,你不是都去找子初兄,怎么会想起来找我?”
雨轻沮丧的答道:“阿远哥哥和曼季先生又不相熟,恐怕是不会帮忙的,说不定还会怀疑我别有用心。”
蒯错呵呵笑道:“他对你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他会怀疑士瑶兄别有用心。”
雨轻停足,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食盒而已,不止廷尉府的人会按例检查,蒯错也提前掀开检查过,恐怕在他的心里对陆家也有质疑。
这时一小厮怀抱着锦盒匆匆赶来,蒯错笑道:“刚好前些天我得了几张极好的扫雪兽皮,便找人给你做了一件大氅,可巧今日便送过来了。”
雨轻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说道:“蒯翦翦,在这寒冬里真正需要大氅御寒的人很多,你应该送给更需要的人。”
蒯错望向她的眼神很复杂,“你是想把这件大氅送进牢里给曼季先生?”
雨轻点头道:“蒯侍御送的大氅,想必狱掾不会阻拦,那些狱卒也可以省去多余的检查了。”
蒯错言不由衷的苦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照办,岂不是很不近人情?”
雨轻临上牛车前笑道:“那我就先替曼季先生感谢你的慷慨馈赠了。”
蒯错站在她身后淡淡问道:“只有这一句感谢吗?”
雨轻回身说道:“蒯翦翦,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立场,我不会让你为难。”说完坐上牛车,放下帘子的瞬间,她看到了雪花飘落,蒯错已走远,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可是你已经让我很为难了。”
蒯错的心事随着雪花一起飘落,他等雨轻出现等了这么久,可是彼此却非同路,那么他只好断了雨轻前面所有的路,这样他们才可以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