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皮景和的话,高伯逸不由得想起十天前跟斛律光请教战略时的情景。
时间拉回到十天之前,高伯逸对斛律光问出了与今日一模一样的话。
“敢问斛律将军,此番晋阳六镇来势汹汹,我们应该如何破敌?”
斛律府的书房里,高伯逸在桌案上摊开一张特制的细致地图,不动声色的问斛律光。
这张地图不仅包含位置信息,并且将山峦的大致高度与沿路水流宽度也标注了出来,可以说完爆这个时代能糊人一脸的“草图”。
只看这张地图,斛律光就知道高伯逸为了收拾晋阳六镇,花的功夫不是一天两天了。
“晋阳坚城,城池高大,而且多年经营。就拿我们斛律家来说,到晋阳也有几十年了,六镇之中,很多人对晋阳都有深刻感情。若是强攻晋阳,只怕会适得其反。”
斛律光说得很保守,当然,也有一点私心在里面,斛律家的根基在晋阳,他不希望这座城池经历战火。
“斛律将军的意思是……要与六镇大军在野地决战?”
“不错,只要歼灭段韶所部,晋阳那点人马,群龙无首,大都督派人去劝降一下就行了。”
斛律光的意思很明白,这是内战,你不是要把六镇鲜卑军户都杀光!无论以后要怎么对待这些人,你现在就只能做到这一步!
高伯逸瞬间了然,哪怕是已经上了你贼船的人,他们也不会做事没有底线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身和背景。
很多事情要想改变,绝非一年两年的事情。
“六镇军强,我担心野地决战,是用神策军之短,攻敌军之长,那要如何取胜?”
高伯逸终于抛出他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决战之地,并非是在滏水两岸,而是在潞州。然而攻打潞州,却只能走河东,从高平走。
所以决战之地,就在高平。当然,滏水两岸上的那座廊桥,一定要守住才行。”
高平!
高伯逸瞳孔骤然收缩,想到了一个人,后周世宗柴荣!
历史上柴荣就是临危受命,不顾众人反对御驾亲征,并且在战况极为不利的状态下反杀,打赢了后汉傀儡政权。
其中决战地点,就在高平,史称“五代高平之战”。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如今高伯逸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
高平就是秦赵血战的长平,这里叫“平”,却一点都不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斛律光的话说完,两人都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毕竟,长平这地方怎么说呢,一提起来后背都有些发凉。
这似乎就是人生的宿命一样,有些坎如果能越过,那么之后就会一路坦途。
如果迈不过,就会泯然众人,甚至根本就活不下去。
“大都督,高平是一个避免不了的决战之地。段韶并非庸才,定然会兵分二路夹击邺城,我们自然也需要两路出击。
指望对方疏忽,那是绝对不行的。”
斛律光恳切说道。
高伯逸微微点头,其实他也知道这些,只不过问题来了,谁守滏水,谁打长平呢?
“我守滏水,与邺城共存亡!”
沉默片刻之后,高伯逸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的根子就在邺城里,如果不在这里守着,不仅邺城人心不稳,他的手下亲信,也会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末将愿意为大都督前驱,共守滏水,以保邺城不失。”
斛律光的话让高伯逸一愣,他原以为对方会提出西进河东,从高平攻打潞州呢,没想到斛律光居然直接提出跟自己一路!
不过想想也正常,如果真要斛律光带着大军去捣碎段韶后路,哪怕自己绝对相信他,自己手下亲信呢?
他们会甘心把性命交给一个胡人么?
别人且不说,至少杨素会很有想法的。
再说了,斛律光可能本身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锤定音”的人物。如果他是那个倒向哪边,哪边就能获胜的人,恐怕会在六镇鲜卑这个群体里面,造成极为不好的影响。
以至于脱离圈子。
要知道,历史上的这个群体,其实到唐代都还一直存在,只不过没有在国家政治里面担当主流而已。
斛律光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还是那句,哪怕是投靠你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算盘,你不能总是希望别人抛妻弃子,放弃一切的跟着你死心塌地。
“如此也好。”
高伯逸微微点头,并未说另外一路让谁挂帅。独孤信没有来之前,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滏水河沿岸视野开阔,突袭难以成功,自然也是难以伏击。滏水河流湍急,大规模渡河很不现实。若是大都督想拖延时间,那么必须要拆掉唯一的那座廊桥。
若是大都督想挫败段韶锐气,则可以放着那座桥不管,直接放敌军过来厮杀。
无论如何,只要守住滏水河防线就行,并不需要着急跟段韶决战。”
斛律光不紧不慢的说道。
当年,高欢就是在这个地方,跟尔朱兆的大军硬碰硬,最后一举消灭了对方,从此尔朱家的势力碎片化,再也无法威胁到高欢。
如今斛律光故技重施,未尝没有引段韶上钩的意思。战争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事前的斗智斗勇,占了很大程度的先机。
能在战局上靠着指挥能力反杀的将领,其实并不多见。
斛律光的言外之意,就是西进河东的那一路“偏师”,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
……
想起那天的事情,高伯逸沉声问道:“皮将军,你也认为我们应该走高平么?”
皮景和一愣,没想到高伯逸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他点点头拱手说道:“确实如此,河东一线才是取胜的关键。末将愿意带着偏师,一路杀奔潞州,断掉段韶后路!”
虽然皮景和言辞恳切,而且熟悉地形,但将事关生死的重任交到一个还不是特别了解的人手中,高伯逸始终都有些不放心。
不过这话可能不能明说。
“我手里已经无兵可用,就指望着独孤信麾下那几万兵马呢,神策军必须要留下来守滏水河,我亦是不能离开。
禁军尚未整编完毕,不堪大用,这次就不指望他们了。”
高伯逸感慨的叹息一声,兵到用时方恨少,平时又嫌他们吃得多拿得多,常常就是这么矛盾。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皮景和眼中希望的光芒一闪而过,又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