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逸递上来给李祖娥的小册子上,记载了某件十分荒谬的事情。
位于邺城不远的安阳县某村,天保初年(公元550年)的时候,有男丁200多人。
到了今年天保九年(公元558年)的时候,全村居然只有3个男丁了!
而女人的数量,则是增加了一倍。
更离谱的是,户籍上记录这个村子里出生的孩子,全都是女孩,一个男孩都没有!至于某些本来就叫X石头的汉子忽然就改名叫X丽丽,然后性别也变成了女人,就不用多说了。
在场的都不是糊涂蛋,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来。
北齐的均田制继承北魏孝文帝元宏改革,一户之中,女人服徭役只有男人的一半,交的“征”和“调”也只有一半。
所以为什么“男人”变成了“女人”,就很好理解了。其实这种现象在北齐国内数不胜数,唯独是这个地方将其做到了极致。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高伯逸所说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李祖娥看到高伯逸的这本册子,良久无语,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不管是世家也好,在田里劳作的农夫也好,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
那种纯粹“老实巴交”的人,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根本活不到你见到他那个时候。
高伯逸说的检地、土断、清查户口,一方面是在针对世家大族横行乡里,另一方面,也有拨乱反正的意思。
这件事其实不太紧急,然而却是再重要不过,任何人都不能站出来说高伯逸的想法是错的,是不能做的,有区别的无非是个轻重缓急而已。
“这是微臣的罪过。微臣这就让中枢下令,清查邺城周边的户籍。同时微臣请太后贬官,微臣无法胜任宰辅一职,请让微臣亲自处理这件事。”
嗯?
李祖娥一愣,她没想到杨愔居然直接撂挑子了啊!
“杨宰辅日理万机,一时疏忽也是难免,毕竟人没有三头六臂嘛。”
高伯逸站出来,对幕帘后面的李祖娥拱手行礼道:“这件事情涉及到方方面面,牵扯极大。不如今日休会,三日后再开朝会。
这三日时间,众臣们也能想想对策,看此事如何处理才好,太后意下如何?”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到高伯逸发飙,都等着看戏呢,他们都想看看这厮到底要玩个什么花样来。毕竟,土断这种事情,刘裕做过,桓温做过,元宏也做过。
事情虽然很大,但从操作上说,毫无新意,都是玩烂了的套路。
杨愔站出来本来是以退为进,没想到被高伯逸连消带打的,又缩回去了,等于啥也没说。
“如此甚好。”
李祖娥微微点头,对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退朝!”
来势凶猛,似乎有惊涛骇浪要扑面而来的朝会,居然就这样偃旗息鼓了!实在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而在其中挑起话头,又从容退去的高伯逸,则是在群臣当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或者叫阴影。
有的人厉害是因为身份地位高,有的人厉害是因为他本身就厉害。如果这两者重叠起来了的话,那么在和平时期,他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楚王留一下,哀家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议。”
李祖娥轻声说道。
这并没有超出众人预料,毕竟,他们也看出这件事高伯逸并没有跟李祖娥商议。要知道,今日本来要商量高洋谥号与下葬礼仪的事情,就因为高伯逸“打岔”,最后不了了之,根本没拿上台面来讨论。
……
“高洋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我会对你好的。”
万寿宫的书房里,高伯逸搂着衣衫不整的李祖娥,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
“唉!我……这样做不好的。”
刚才亲热的时候倒是很主动,事后却说这样不好,女人啊,总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两人很久没有越界,再加上之前高洋还在,所以一直很克制。然而这次当高伯逸亲吻李祖娥的红唇时,这个苦命的女人就被彻底点燃了。
熊熊烈火将她吞噬,一点理智都没能剩下。
随着高洋的死,她似乎放下了曾经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跟高伯逸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乃是迟早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等他们都整理好衣服,李祖娥幽怨的看了高伯逸一眼道:“你这个土断是想做什么?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跟我说?”
“今日提出土断,不是为了土断,而是为了敲山震虎。”
高伯逸笑了一下,捏了捏李祖娥的手道:“这些你无须担心,总之现在土断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国家的安危,将来这件事还是必须要做。”
听到这话,李祖娥微微点头,她现在感觉这个太后当得十分吃力。表面上看,邺城的政局还算平稳,然而那是因为有高伯逸在这里震慑着。
一旦高伯逸不在邺城,她就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样,做什么都是担惊受怕的。
“三日之后的朝会,肯定很多人会站出来说土断不能进行,进行会如何如何。到时候你要强硬一些,强行通过土断的命令,但强调只在邺城周边进行试点。
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高伯逸的话让李祖娥很好奇,从今日群臣的表情看,土断这件事绝对会把朝廷内外搞得天翻地覆的,眼前这位“姘头”死死咬着不放是什么意思呢?
似乎看出李祖娥想什么,高伯逸轻叹一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晋阳准备的。什么事情都不重要,打败晋阳六镇鲜卑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这其中的关键点,高伯逸并没有跟李祖娥说,因为李祖娥也是世家里走出来的女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敲山震虎可以,但不能用棒子把自己敲死,这个度数,高伯逸心里有数,却无人可以诉说。
“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说完高伯逸看到李祖娥拉着他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他,于是心一横,又突然将对方扑倒在书房的木地板上,两人不顾一切的亲热了一番,很久之后才离开。
走到邺南城皇宫的门口,高伯逸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长叹了一声。
他的样子不像是刚刚跟绝色美人鱼水之欢过后的春风得意,倒有点像是苦大仇深的佃户一样,眼神里充满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