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宵佳节。
沂源府已经一连下了三天大雪, 如今依旧遮天蔽日。外面滴水成冰,过低的温度使雪花根本来不及化,只好一层层堆积, 眼下已经没过小腿肚了。
屋里炉火正旺, 堆成堆儿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 时不时蹦出几颗金黄的火星,暖和极了。
“娘, 想出去玩!”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小炮弹似的冲进来,抱着展鸰的腰嚷道。
展鸰微微垂了头, 看着他同席桐有五六分相似的眉眼,不由得笑了, “外头冷得很, 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玩什么?”
“又来闹你娘,”席桐不紧不慢的从后头过来, “平日也没少见你出门, 偏等不得。”
这两年,他也入乡随俗,同本地人一般蓄了须, 却不是长的,只是在嘴巴周围留下一层短短的胡茬, 瞧着利落又不失威严。
夫妻两个熟练地交换了一个浅浅的亲吻,下头仰着脖子看的那小子却不乐意了,垫着脚道:“小泡儿也要亲亲!”
他生的极好, 身子骨又健壮,众人十分疼爱,『性』格活泼又开朗。因还在襁褓中时很爱吐泡泡玩,展鸰便给他取了小泡儿的『乳』名,一为有趣,二则也是为了好养活。
席桐按冬瓜似的往自己儿子脑袋上按了一把,正『色』道:“只有夫妻间才好这么着,你且等着吧。”
这小子今年才五岁,媳『妇』儿还指不定出没出生呢!
小泡儿不服,“小时候娘也亲过我!”
又努力伸出胳膊,试图掰开亲爹有力的大手,或是干脆推开他。
奈何人小胳膊短,任凭他再如何急的跳脚,也还是够不着……
席桐挑眉,“你如今也是小时候。”
小泡儿语塞,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只是眨巴着眼,又瘪了嘴巴,十分委屈的看着展鸰道:“小泡儿也想要娘亲亲。”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在火光照耀下简直明亮的像星星,就这么巴巴儿的看过来,展鸰好像能听见自己心中艰难铸就的堤防轰然倒塌。
“叭~”
亲妈带着香气的亲吻柔柔的落在脸上,小泡儿立刻转悲为喜,肉乎乎的面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他傻笑几声,快乐的不得了。
席桐摇头失笑,索『性』不管他了,转而对妻子道:“还没接到信儿,风雪这样大,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回来。”
展鸰调和元宵馅儿的动作顿了顿,顺势往窗外瞧了眼,也跟着叹气,“今年格外冷,内地都这么着,更别提关外了。若是回不来,真有他们受的,也不知前几日过年怎么处的。”
如今张道长他们已经初步完成了从琉璃到玻璃的转化,虽然还不能做出后世那样又大又薄又平整的清透,但杂质已经很少了,纯净度也大大提升。外头好些权贵人家都同他们一般,将家中门窗里里外外俱都换过。挑小块的纯净玻璃镶嵌在特定花『色』的窗框里,又好看又实用,光是一年剩下来的灯火费就好些呢。
连续好几年,秦勇和肖鑫都在一家客栈本部过年,只是今年的风雪奇大,两人又深入西域,那边大雪封山,连年都是被堵在外头过的,现下也不知到哪儿了。
“肖伯伯和秦叔叔今年还来吗?”小泡儿年纪不大,可对这两个常来常往,即便不来也经常托人送东西回来的叔伯很亲近。
“应该是来的吧,”席桐见他仰着脖子说话难受,索『性』将小东西抱在怀里,“不过外头雪太大了,可能晚些日子。”
一听雪,小泡儿耳朵又竖起来了,“爹,想出去玩!”
席桐都给他气笑了,“还真是忘不了。”
展鸰也笑道:“罢了,你就带他出去一趟,冷不冷的也都死心了。”
娘都答应了,这事儿基本上就没跑了,这是短暂几年人生中,小泡儿先生总结出了的经验。
“娘,你也去吧!”他拽着展鸰的衣裳喊道,“咱们滑雪去!等会儿辄哥来了,也一块玩儿!”
今年展鹤,也就是蓝辄已经十一了,已经开始在外面正经会友,名气不小。蓝源又升了官,如今也是知府大人,换了地方之后,距离黄泉州更近了,快马五七日便到,这孩子便轮流两边过年过节,倒也来得及。
展鸰有点心动,“这还弄馅儿呢,等会儿预备滚元宵。”
“一块去吧,”席桐也道,“先叫荷花他们炒着芝麻、花生什么的,后头还得磨粉,一时半刻也轮不到你亲自动手。”
外头虽然冷,可空气好的很,难得这会儿风停了,出去滑滑雪也是好的。
展鸰一琢磨,也就应了。
一家三口便欢欢喜喜的去换滑雪服,取滑雪板和雪橇。
现在的雪橇自然比不得后世,可经过几次三番改良,加了铁扣,用带子绑在棉鞋上,倒也蛮得用。
郭先生和纪大夫在外间围炉烤火,又下棋,走几步就要憋出几句狠话,也不知谁又耍赖了。
见他们手拉手的模样,纪大夫眼珠一转,又要往棋盘上趴,“去做什么呢?”
多少年的老伙计了,谁不知道谁呢?郭先生对他这一套耍赖的流程早已烂熟于心,熟练地护住棋盘,“问就问,好生坐着,回头『乱』了又要赖人。”
熟能生巧,如今纪大夫撒谎耍赖也都不带脸红的,当下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盯着展鸰一家三口问道,“外头可冷,谁来了么?”
“这熊孩子闲不住,非要出去耍,”展鸰无奈道,“难得风小了些,便出去凑个热闹。”
小泡儿美的不行,在屋里哈哈笑着跑了一圈,又过去拽郭先生和纪大夫,“先生,走吧,走吧!咱们堆雪人玩儿。”
这是他记事儿一来最大的一场雪了,放眼望去漫天雪花,处处银装素裹,多带劲呐!
这小子完美继承了父母的运动天赋和好体格,点儿大的人,力气却不容小觑,郭先生差点给他从榻上拽下来,郭先生也是一个趔趄。
俩老头儿:“……”
如今真是越活越没面子了!
“别闹,先生们累了,又这样冷,你在外头堆雪人给他们瞧吧。”展鸰上去把精力过剩的小牛犊子拖走,“快去穿滑雪服。”
小泡儿欢欢喜喜的哎了一声,模仿着骑马的动作,咯噔咯噔跑远了。
展鸰和席桐同郭先生他们说了句,也去了。
俩老头儿望着这一家人的背影,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这小子,倒是生就好体格,”纪大夫笑道,“日后怕不是个武状元。”
“好端端的,考什么武状元,”郭先生不赞同的皱起眉『毛』,“这小子聪明着呐,要考也是文举!”
国家安定,越发重文轻武,难得一个聪明孩子却想不开去考武举,这不是白瞎了么?
纪大夫就撇嘴,“三岁看老,这小子可不是什么会安安生生做学问的『性』子。”
他也就是没说出口罢了,还文举呢,恐怕到时候连武举都不爱去考,没见整天巴巴儿地数着日子盼什么肖伯伯、秦叔叔么?
俩老头儿说了一回,终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相视一笑,都觉得有些傻。
且不说如今讲这些都太早,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而且文举如何,武举又如何?即便他不爱考科举,偏要去做个侠客,又如何?
展丫头和席小子也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但如今不照样得圣人青眼,又造福一方百姓么?瞧着倒比寻常官员还办实事。
再说了,不在公门一身轻,没什么条条框框约束,行事倒更自在……
且随他去吧,反正是个好孩子。
再说那一家三口,果然换了同款的『迷』彩滑雪服,将全身上下包裹的只剩一双眼睛,这便扛着滑雪板出门。
这『迷』彩的布料,还是他们预先设计了花纹图案,托肖鑫找那织造的人特意造的。
先前人家见是特意订购的单子,还以为是什么高难度的,端的又忐忑又兴奋,谁知打开一看,还以为耍人玩儿呢!
“……您老确定没弄错?”花这么多银子,就巴巴儿的换个花『色』?这东一块西一块的,连个图案都算不上,更别提什么复杂的织法。
一阵寒风刮过,地上雪沫和空中大朵的雪片呼啸着成了卷,好似小型龙卷风一般迎面扑来,小泡儿本能的打了个哆嗦。
席桐戳了戳他的脑袋,“还玩儿么?”
“玩儿!”
这小子也是个犟种,当即欢呼一声,张开两条胳膊嗷嗷叫着冲入远方雪地。
他的四肢修长,倒是没有一般小朋友穿着棉衣的臃肿不便,依旧横冲直撞的,只看着背影便觉活力四『射』,叫人的心情不自觉跟着愉悦起来。
一家客栈的本部连续多年扩建,如今几乎承包了一整座山头,各处都有人巡视,还有打薄的石片和琉璃灯罩双层的安全灯,再没有什么危险了。
小泡儿自己巴巴儿的往前方斜坡上跑,然后踩着滑板下来,兴奋地直叫,中间摔跟头也兴致不减,开心的脸都红了。
有巡逻的队伍经过,见了还同他们打招呼,“掌柜的好兴致啊!”
打头的正是沂源府的退伍老兵张康,如今他已是大队长的头衔了,手下管着五十多号人,每日巡逻、守备,生活忙碌而充实。
“张大哥辛苦,大家伙儿都辛苦了,”展鸰跟他们打了招呼,笑道,“今儿元宵节,等会儿换岗都轮流来食堂吃饭,元宵管够。”
两个掌柜的为人仗义,宽严相济,一众老兵都是心服口服。
难得佳节,巡逻队伍的气氛也比平时活跃些,张康就带头起哄,“只有元宵可不够!”
“就是!”
“少说也得来个大猪头!”
“早起兄弟们可都瞧见了,府城那边运来的新鲜牛肉,冻得梆硬!二狗子他们说厨房晌午就炖上了哩!”
众人哄然大笑,席桐就道:“都有,你们掌柜的还特意做了十来头烤『乳』猪,都是嫩嫩的,表皮金黄酥脆,里头鲜嫩冒油,光用饽饽夹着就能吃两斤了!不当值的,每人还能有二两冰火两重天吃吃,如何?”
众人一听,齐声叫好,喜得只搓手,将两旁树上的积雪都震得扑簌簌掉落。
怪道大家都挤破头也想进一家客栈做活,若能穿上正式员工的制服,别说每月的薪水,光是逢年过节的福利就够叫人羡慕的。这些个原本干瘦的老兵,大多来了没几个月就给吃的红光满面……-
巡逻卫队任务重风险高,选的都是身形高大的壮年男子,如今又吃得好睡得足,行走带风,巡逻的时候简直如同移动的不落堡垒,光是这份气势就足够震慑一众宵小。
可就是这么一群英雄好汉,却在听了什么大猪头、烤『乳』猪之后便忍不住要流口水……
“爹,我也想喝!”听见动静的小泡儿冲过来,满脸向往的道。
张康等人哄笑,又说了几句话,便重新抖擞精神巡逻去了。
“兄弟们,都把招子放亮了,要对得起等会儿吃的烤『乳』猪!”
“那是!”
“没的说……”
一群人排着整齐的队伍,气势澎湃的走远了。
席桐面无表情的看着玩的满头大汗的儿子,顺手替他将帽子扶正,“等你什么时候到我的肩膀了,就能喝了。”
胎『毛』还没褪净呢,就想喝酒了?德行吧!
小泡儿有点失望,不过胡『乱』比划了下自己的脑袋和父亲的身高差距之后,又有了信心。
原先先生就说了,爹娘都是身量高挑的人,他体格也壮,长得又快,肯定很快就到了!
“不想带帽子,热!”
“胡闹,”展鸰抹了脸,“冷热交加,不用有风你就该感冒了,回头吃『药』又嫌苦!”
小泡儿不怕亲爹,却唯独害怕这个轻易不发怒的娘亲,当下缩了脖子,乖乖捂住帽子。
“还玩儿么?”席桐问道。
折腾了一通的小泡儿也累了,摇摇头,“不玩了。”说完,又冲南边眺望一眼,十分失落的道,“辄哥怎么还没来啊?”
再过一会儿天可就要黑啦。
“等会儿就来了,”席桐拉着他的手,“先回去洗洗澡,换身干衣裳。”
“哎,”小泡儿爽利的应了,把两条腿儿从雪坑里拔/出来,站稳之后又转过身去,冲展鸰伸手,像模像样的道,“雪厚难行,娘抓着我,别滑到了。”
展鸰一怔,旋即笑了,果然把手伸过去,“好,那你可抓好了。”
席桐不动声『色』的撒开儿子的手,绕到另一边扶住媳『妇』儿。
小泡儿只是专心看着前面的路,倒没注意到亲爹的举动,闻言信心十足的道:“那肯定的!我是男子汉嘛,肯定是要保护娘的!”
小孩儿微微弓着身子,伸出一条腿儿,小心的试探着前面的路,时不时出声提醒。
他还这样小,小手不过半个成年人大小,捏住娘亲的手掌还有些费劲,可说话行事已经很有席桐的风范,颇有担当,很可靠的样子。
展鸰回头看看席桐,两人相视而笑,忽然就觉得一点儿也不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还会有不少番外,会陆续放出嗒~!大家根据个人喜好选择『性』购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