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谷?十七心里一阵惊讶。
十七在《云苍列国志》上曾经看过关于这个谷的记载的,书上说,百花谷位于大周国帝都临安的雪泽山腹里,谷中四季如春,常年繁花似锦,有诸多的奇珍异兽,还有不少世所罕见的珍贵草药。
只是这百花谷谁也未曾见过,十七也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罢了,没想到,自己今日会得见。
十七轻轻伸出手,感受着不时从谷中传来的风,这百花谷的风,都带着微微的暖意。
进了谷之后,十七跟着他走了两盏茶的功夫,转过一个山角,便看到扑面而来的大朵的各色桃花,姹紫嫣红的绵延了数十里,正所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十七咋一看到这灿烂至极的桃花,心下倒是欢喜的很,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枝头正开的艳的桃花,而到了桃林后,薛白就没再理会她,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棵桃树下,目光虚无缥缈的向北方看着。
十七看他似乎在出神,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就在十七以为他要这样沉默一整天的时候,薛白突然淡淡的开口:“那是我父王和母妃的墓。”
十七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远处的开的正艳的桃花树下,有着一个简简单单的一个石碑。
距离稍远,又因着花树遮挡,十七最初还真没有看见。
不过即便自己看见了,怕是也只会当作一块简单的石头,谁会想到那赫赫有名,威震八方的薛信将军的墓是在此,而且还是如此简陋。
“这是父王的遗愿,他说死后不要大兴土木,只愿和我母妃一起,葬在一处清静无人打扰的地方。”似乎是看到了十七眼睛里的惊讶之色,薛白淡淡出声道,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十六年前的那场战役,我父王母妃为了保护我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我便捡了他们生平最喜欢的一对玉佩做了这衣冠冢。”
十七怔怔的看着他,明明是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十七却觉得她看到了他满心的悲凉。
薛白的凤眸低垂,长而浓密的睫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他语气平淡的道:“那场战役本是十拿九稳的,却不曾想我那二叔,还有朝中的几位大臣偷偷与匈奴达成了协议,他们把兵力部署和作战计划交与匈奴王,匈奴王许诺会在踏平临安城后给他们裂土封侯。但匈奴王未曾料到的是,我父王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拼着身死也要和他同归于尽。四十万大军全部壮烈殉国,也正因为如此,匈奴兵力受了重创,没有了进逼临安之力,大周也得以保全。”
十七叹了一口气,微微起身伸手去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轻声问道:“刚才他也是?”
薛白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刚刚被他杀掉的那个人也是参与者么?
“嗯,也是最后一个了。”他稍稍偏头,正巧看到一瓣粉色的桃花从树上掉落下来,于是伸手接住了它,“所有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被我杀了,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他忽然看着她,将那瓣桃花放在她的手中,再抬起头时,凤眸中多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一个人也没放过,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九族皆诛。”
十七忽然不期然的想起她刚到临安不久的那个夜里,她曾在月色下看到薛白华衣染血的那一幕,想必那也与这件事有关吧。
“你知道么,我曾经看过一本从大秦传过来的书。”十七在心底叹一口气,低垂着眼睫看着手心中的那抹摇曳的粉白,片刻儿后,轻声开口。
“里面有一个故事让我记忆特别深,讲的是摩西因为受上帝的命令,所以成为了在埃及做奴隶的以色列人的领袖,他当时发布了一个法令: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说到这,她抬起眸看向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虽然我不赞成以暴制暴,但是就现在看来,摩西的做法是对的。”
她慢慢合上手心,又道:“当然,我还看过许多其他的书,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都讲了命运悲苦坎坷的男主角,都会有一个善良无邪的女主角来拯救他的生命。”
十七瞅着他,眉眼弯弯:“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女主角,但是像我这么内心善良的纯真少女,向来见不得人沉浸于悲伤之中,必然是要来拯救你脱离人生泥潭,远离苦海的。”
薛白终于对她的话起了反应,他斜睨着她,轻嗤:“你还善良纯真?”
他可是对她那日在永夜城毫不留情的便直取人性命的事情记忆犹新。
“这是次要的,重点是我会像太阳一样,来照亮你的生命,驱逐你生命的黑暗。”十七说完这话自己先恶心了两下,这么非主流的话她上辈子从十岁起就不再说了,没想要有生之年这些话还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不过呢,这些话倒是对薛白这种内心角落里藏着一个显然没长大的孩子来说的人,是极其管用的。
她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新月形状,将素白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看,是不是暖的?”
薛白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微微暖意,怔了一会儿,才反手握住她的手,低低的笑开:“嗯,像太阳啊。”
小小的带着温暖的手静静的放在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上,竟是意外的和谐。
十七看着薛白那双漂亮的宛若上好瓷器一般的手,再瞧瞧自己的一副显然没发育成功的带着婴儿肥的手,各种羡慕嫉妒恨。
她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边似是嫉妒的抓起他的手细看,边感慨道:“美人就是美人啊,连手都这么好看,我……”
十七的话猛地一顿,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她的手正巧按在他的脉搏处。
“怎么了?”薛白注意到她的神色一变,遂是问道。
十七正盘腿坐着,她索性拉过他的手腕,放在腿上,闭着眼睛细细的探着,眉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片刻儿后,十七睁开了眼,语气严肃:“你中毒了。”
十七的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
薛白倒是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你知道。”十七一挑眉,又是个陈述句。
薛白语义模糊的又“唔”了一句。
十七仍是按在他的脉搏上,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他看着她蹙着眉的模样,便拍拍她的手道:“无碍的。”
“你体内至少有十几种毒,每一种都是足以致命的毒药,可也正是因为相互压制着,所以暂时没有大碍。”十七没理会他,只是皱着眉静静的说着自己的话。
“你知不知道,这毒一旦爆发,或者一旦有一种毒失控,你就会死。”
十七不由得眯了眯眼,他身体里的毒至少有十几年了,而且似乎还有好几种是从南疆传过来的阴狠之极的蛊,她突然就想起来她前段时间刚来临安的时候,那晚他过于冰凉的体温,那时候,是因为这些毒么?
当初薛信北御漠北各部时战败,虽然薛信夫妇有心护他逃脱火海,可最终还是使他落入了匈奴人的手里,漠北又和南疆古国相邻,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毒八成就是在十六年前在漠北时被下的。
这些毒虽然相互抑制着,可并不代表不会发作,十几种蛊毒一同发作起来的时候,更是将人折磨的痛不欲生,她身体里的寒蛊之痛比起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真不知道薛白这些年来,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一丝怜惜,正因为自己身体里的寒蛊的原因,她对这种噬心之痛更加能够感同身受。
而薛白似乎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也不作声。
十七偏生就见不得他这种完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态度,于是起身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伸出双手牢牢地按住他的双肩,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眸,说话语速虽慢却有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虽然解药有些麻烦,但我会帮你解毒的。”
薛白一怔,这毒他本也是寻人解过的,只是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寻到解法,再加上他在这世上的所有亲人都死了,大仇也报了,他也没什么留恋了,索性死了这个心思。
十七似乎看到了他眼底的怀疑之色,瞬间炸毛:“干什么?瞧不起人啊?今个儿我还就把话说开了,这云苍大陆上没有我慕十七不能解的毒,就连我身体里的棘手的寒蛊,也只不过是没有找齐材料而已,并非不能解。”
“我并没有不信你。”薛白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忽然轻笑开,他似是安抚的拍拍她的头,慢慢的坐起身来,“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解开。”
十七恨不得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这么多人都努力的活着,他倒是好,连生死都不放心上。
薛白看她着实是有些恼了,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用担心。”
十七瞅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就来气,但到底还是软下了声音:“薛白,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先把毒解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嗯?”
薛白沉默良久,才道:“不解能如何?解毒了又能如何?我在这世上已经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了。”
“你死了,只会让恨你的人大快人心,爱你的人满心伤痛。”
“不会的,这世上向来是我孑然一人。”薛白垂着眸,神色有些模糊不清,他的声音极轻,近乎低喃,“我在这世间留了太久了,已经没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