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因为一直在房间内没动倒是没被火烧伤,她因为救人心切,手臂上免不了沾了一点火星,不过无什么大碍,疼个几天便好了,她还没这么娇气,几次生死历练都过来了,这点小伤于她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薛白左手撑着地,右手按住胸口,慢吞吞的坐了起来,十七带着他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用任何内力,再加上十七是摔在了他的身上,他这确实是受了些伤,但他却没在意这儿,只是一双漂亮的凤眼定定的盯着那片火海,满天的火光中,他一时有些怔仲。
素来殷红的像是染了极好的胭脂的唇失了血色,苍白一片,十七眼尖的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他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沉浸在痛楚里无法挣脱。
十七犹豫了下,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了他,小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怕。”她放轻了声音。
薛白猛然间触及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很快回过神来,却在听到她的话后又是微微一怔,怕?他刚刚是在害怕么?
十七笨手笨脚的拍拍他的头:“没事的,你不要怕了。”
她显然是没怎么安慰过人,动作有些笨拙,手上没轻没重,说的话也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可她的声音却是细细软软的,像是阳光下小奶猫的撒娇声,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温柔,像极了他母妃身上的味道。
薛白是个有洁癖的人,从来不让人近身,可现在却不知道怎么了,他居然没有伸手推开她,薛白的眼神微微沉了沉,大概是因为她给了他六岁以后再也没有拥有过的温暖吧,他这样想道。
看他逐渐冷静下来,十七才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咳咳。”薛白垂下了纤长的睫羽,掩唇轻咳了两声。
十七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子在怀里翻了翻,摸出来了一个小药瓶,随手倒了两颗药塞给他,说道:“把这个吃了,你嗓子被烟熏到了,也受了些内伤。”
薛白也没问,点点头接了过来。
离天亮还早,十七抹抹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乳白色的小药瓶,很是费力的往手臂上的伤口上倒。
薛白看着她,忽然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小药瓶,十七疑惑的看看他。
他垂眸,撩起她的衣袖,瞳孔微微一缩,她手臂上的皮肤倒是像婴儿般的白皙细腻,只是却遍布伤痕,那伤疤虽颜色淡去,却也让人看着心疼,比往日的就伤痕相比,这火苗撩出的烧伤倒不算大事了。
他捏着她的手腕,细细的给她上药,有人给自己上药,十七自然乐得其成。
“为什么救我?”他忽然开口。
“呃…...?”十七一愣后又瞅着他,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一样,“为什么不救你?”她反问回去。
他没有说话。
“一来安阳郡郊院初见,你便要将重瓣莲樱花赠与我,二来这沁水郡,你是为我寻雪灵狐而来,我救你是理所应当的。”十七表现的很理智,她冷静的道。
“况且你是大周的王爷,要是真死在了我永夜城,我阿爹便有脱不开的关系。”顿了顿,她又道,“撇开这么不谈,虽然你的性子不怎么讨喜,但是就冲你做的这些事,我现在是把你当作个朋友看的。”
她笑了笑:“我慕十七不是个君子,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于情于理,我都不会看着你葬身火海的。”
薛白沉默了下,才慢慢的笑了笑:“果然是够直白的。“
她眨眨眼,看着他已经上好了药便收回了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畏火吗?”
薛白良久没说话,十七不在意的耸耸肩:“好罢,当我没问。”他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去自讨个没趣。
“我父王和母妃死于火海。”良久,他忽然偏头看了看月色,淡淡的道。
十七只模模糊糊的知道薛老将军北御匈奴时战死沙场,至于内情还真不大清楚,她自觉不该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于是转移了话题:“这客栈也烧没了,不如我们去驿馆休整休整?”
永夜城的每州每郡里都设置了驿馆,为的就是官家来巡查的时候有个落脚之处,现下却派上了用场。
薛白没什么意见的点点头。
十七的脸上被熏得全是灰一道黑一道的,映衬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愈发的清澈透亮,薛白看着她,忽然淡淡一笑:“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十七忙着找不知被她塞到哪的令牌,一时间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嗯?”
薛白却未再说话,她皱了皱鼻子,只当自己听错了。
等在驿馆沐浴洗簌完,薛白躺到榻上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折腾了一宿,他有些疲倦却毫无睡意,他忽然想起在火海里十七狼狈的模样,那模样与小时候的她一模一样。
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个身形只到他腰际小娃娃,又瘦又矮,脸上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她趴在慕云天的怀里,一副乖巧文静的模样,直到她的无心之过却害他出了丑,他恼怒之下想要把她结结实实的揍一顿。
那时的御花园里只有他们俩,她不肯服软,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倔强,他不知道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居然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她发了狠,居然在没有内力,只凭借手上的狠辣招式的情况下,生生的将他逼得只有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她也被他揍的不轻,趴在地上粗粗的喘着气,他并没有手下留情:“若是你求我,我便放过你。”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她冷笑,抹了抹唇上的血,竟慢慢的站了起来:“休想。”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她一下狠命的扑到他身上,张口就咬住他的手腕,任由他怎么拉扯,死活不松口,直到最后他也下了狠手,一手将她拍进了御花园的碧渊湖里,她闷哼一声,重重的落在水中,霎时间,清澈的池水氤氲出一阵刺眼的红,翻起一圈圈涟漪。
他冷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几乎快没了生息,直到路过的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一看不好,立刻下水将她救了起来。
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却还是死死咬着唇,他的心里忽然一动,他似乎看到了那年落在犬戎头领手中的自己,一副倔强不服输的模样,那个大太监将她放下水边,匆匆去传了御医,他趁着这个空,捏了捏她的脉搏,取了颗护心丹给她喂了下去。
他的手腕被她咬的极深,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袖,伤口深可见骨,直到现在,那手腕上依旧留有一道明显的牙印型伤疤。
后来的事就记不大清了,依稀记得是慕云天急红了眼,皇帝死死护着他。
“我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看我不宰了他!”慕云天心急如焚,也不顾皇族和永夜城的面子,直接大吼道。
“两个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本就难免会有些磕碰,况且薛白也伤得不轻,慕城主不要得理不饶人!”皇帝一把将他拽在身后,也是吹胡子瞪眼。
“放屁!”慕云天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直接狠狠盯着他放言道,“若是十七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你儿子,我照样敢砍!”
两个大人物就这样像个孩子一样在御花园争吵了起来,慕云天瞪着他恨不得一巴掌劈了他,他忽然就有些嫉妒,为什么她就有阿爹护着,为什么他的爹娘都死了。
直到慕云天怀里的她虚弱的醒来,无力的说了句不管他的事,慕云天才抱着她急匆匆的结束了这场争论。
他后来偷偷派人去永夜城探过她的情况,她大病了一场,在回春谷里养了很久,她的身子骨本就虚弱,这么一番折腾,若非他先前喂给她的那颗护心丹护着,她肯定就撑不下来了。
再后来,她声名鹊起,永夜城小殿下的名号逐渐在永夜城,大周,甚至整个云苍大陆都响亮起来,她乖张孤僻的性子,说一不二的作风,让她在九州四海上的名声愈发的响亮。
只是令他好奇的是,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找他算过账,他本以为当年的那件事,她会记恨很久。
直到有一天,影卫情报部传来消息,他找了十多年的人找到了,他拿到情报时有一瞬间的诧然。
是她——
居然是她,永夜城的小殿下慕十七。
确切的说是她们,大宛长公主的一对双生子居然流落到了慕家。
先前他的母亲曾告诉过他,长公主身中寒蛊,这种来自西北苗疆的蛊毒会随着母体进入子体,所以她以后生下的孩子必定也是寒蛊缠身,而长公主对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她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帮帮那个还未出生的苦命孩子。
于是他从漠北被救回来之日起,便开始满世间的寻解寒蛊的灵药。
后来他找到了药材后便想去寻长公主,那时他才听说她因为在祈福之日弄丢了孩子早已郁郁而终了。
大宛的皇族一直在寻找那两个孩子的下落,却一直没寻找到便放弃了,他没有,寻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他探查到,那对双生子是被慕云天救了。
慕云天将他们保护的很好,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世,若非是十七太过于和那女子相似的眉眼,谁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是长公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