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个国辩的档口就败露……是什么意思？”杨玄庭问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殿下已经知道了吗？”
“……只是我的猜测。”李钦答道，“但我一向猜得很准，你最好信我。”
“退婚的事，我和轻岚已经商量过了，打算等到国辩结束，就一道进宫，请皇上取消婚约。”
李钦叹了口气，似是喃喃地说道，“又何必等到国辩之后。”
难道真的以为父皇会在意这个时间吗？
“所以……殿下是确定，林轻岚会有危险？”杨玄庭追问道，“是即便拿在国辩这件事上的所立之功，也完全无法抵消的那种过错么？”
“这就要问她自己，有些事情到底有没有参与了，”李钦淡淡答道，“可是这种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我明白了。”杨玄庭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笔架上，他的双眉微微凝聚，目光悠远，这是他沉思时刻的表情。李钦望着他，等着杨玄庭给出答复，可是杨玄庭却忽然岔开了话题，“话说，殿下知道为什么林轻岚忽然想和我退婚吗？”
“女孩子们的心思，我一向不去深究的。”李钦淡淡道。
“虽然殿下不愿深究，但我还是想把原因告诉你。因为这场婚约虽然中止了，但我与轻岚之间，并不会因此断绝往来。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是会对她竭力相助的。”
“……你疯了吗？”李钦有几分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还是就这么几天时间，你就被这个林轻岚魔障了？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告诉我，订立这个婚约你只是为了报答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殿下，”杨玄庭的声音中带着十分的诚恳，“请听玄庭把话说完——”
“眼下这个多事之秋，我只是想保你平安！”
“我知道。”
“那你还——”李钦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你还跟着林轻岚一起在街上说说笑笑，毫不避嫌，那你还假戏真做，在真正刺入林家之前，就先对她动了感情？
这些让李钦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终究还是不便开口，李钦咳了一声，“——还有什么话说？”
杨玄庭的目光又落回了桌子上的笔架，想起轻岚，他心中不由得涌起许多柔情，脸上甚至还多出了三两分的笑意。
“林轻岚很特别，她为旁人考虑的事情也很特别，”杨玄庭声音轻缓，“殿下听了或许觉得可笑，她想退婚的缘由说到底只有一个，就是不愿为人棋子。”
李钦微微颦眉，虽然一言不发，但目光却锁定在了杨玄庭身上。
“这一桩退婚，也算是她给我留出的一方自由。”
李钦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怎么讲？”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从鸩狱开始的吧，那日在太医院，轻岚和我说，‘若我是李钦，就不会这样用你’。她的这句话，我后来想了很久。”
杨玄庭看了一眼李钦的眼睛，低声道，“殿下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对殿下有怨言。倘若我到今天还不理解殿下因何而战，因何做出种种牺牲，那这些年玄庭的日子也算是白过了。”
“是吗。”李钦又换回了先前淡淡地口吻，“那你怎么理解林轻岚的这句话。”
“我也是想了许久，才略略有些明白了她的想法。说起来或许可笑，我竟是有些羡慕这样的洒脱。或许不仅在殿下眼中林家是颗棋子，在皇上、太子眼中，林家的许多人都有他们独一无二的用途，林之业当然是清楚这一点的，他认同这一点，并且懂得利用这一点来扫清路途中的障碍，这当然很聪明。”
杨玄庭抿了一口茶，接着道，“殿下不止一次和我说，林之业是聪明人。他当然是聪明的，不然也不可能在如此严苛的情境之下还能够聚起万贯家财。林轻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李钦微微侧目，“知道哪一点？知道他父亲是个聪明人？”
杨玄庭摇头，“或许也是吧，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知道她父亲是个识时务者，但她不认同。”
“她不认同……”李钦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他略有些自嘲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同情与怜悯。
这世道哪里轮得到她认同或不认同，这种螳臂当车的天真虽然有些笨拙，但也确实难以得见，他看向杨玄庭，问道，“就因为这个，她就让你感到可贵了么。”
“殿下可能还是不明白她的‘不认同’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不认同，她总是要先清楚自己的身份。”李钦微微皱眉，“她一个从未涉足朝政的女子看不清，难道玄庭你也看不清吗？”
杨玄庭略一屏息，而后道，“我这么说吧，殿下，林轻岚是个有逆鳞的人。想用她不容易，一招不慎就会被灼伤。”
“这不必你来提醒我，我到现在都没有一次私下见过她，你以为我是在避开什么？”
“或许殿下你应该私下见一见她。”杨玄庭又端起了茶杯，“我说林轻岚是个很特别的人，不仅是因为她丝毫没有身为贱民的自知，反而在每一件事上都试图展露她的个人意志，也是因为，她确实有实力这么做。”
“实力……”
“不然我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殿下说这些话了。”杨玄庭轻声道，“倘若这世道里，我连一个林轻岚这样的自由人也保不住，那我也不再奢望自己还能在殿下身边鞍前马后，玄庭甘心自毁。”
李钦一怔，随即笑了一声。
“我确实低估了这个小小女子，”他面目中带了几分因不可置信而显得恼火的微笑，“这才多少时日，就俘获我座下一员大将，杨玄庭，就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
“啊，”杨玄庭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也恳求殿下，不论将来风波如何，请务必保她。”
李钦伸手捂住了额头。
良久，他稍稍挪开遮挡了眼睛的手指，目光直直地看向杨玄庭。
“明天晚上，国辩结束以后，你接她过来。我倒要亲自和这位轻岚姑娘聊聊，看看她到底想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