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依旧例县衙派了衙役,押送粮食去府城。不想五日后,竟送回了一个伤员,而且据说还伤得不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王睿得知消息后,当下就神『色』冷峻,心中更是暗自猜疑,莫不是知府为了赵吉的事,在敲打他?
在接下来的询问中,他才知道详情。伤者名叫钱康,是这次雇佣来的镖师,是的,是镖师,而不是衙役。因着县里的衙役不多,所以每年送粮的时候,县衙都会出面请几个镖师来助阵的,今年也一样。
然而,这次却出了点意外,在押运的第二天,突然下起暴雨。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不急,毕竟留的时间还算宽松,理所当然地就歇雨去了,可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是三天。到了第四天,雨终于停的时候,大家都急不可耐地出发了,毕竟如今离最后期限已经很近了。
然而出发后,因为宋姓衙役『性』情比较急躁,他一边催着其他人走快点,一边自己疾走,结果不小心踢到了石头,整个人摔了不算,眼看着更是要压倒粮车,然后让整辆车翻了。这会,大家伙都着急了,这次的粮食要是不能如期如数地送到,他们所有人都要吃挂落的,毕竟时间紧,就是再赶回县城也来不及了。就在这个时候,钱镖师及时地把人拽住了,然而却因为用力过猛,往后摔去,更糟的是,宋衙役还摔在他身上,也不知怎么摔的,最后,腿摔断了。
大家伙还没来得及庆幸粮食保住了,就发现钱镖师摔成了重伤,完全不能走了。因着半途,离县城跟府城差不多远近,最后就决定让宋衙役送钱镖师回县城,而其他人继续赶往府城交差。
王睿听了,脸『色』倒有些好转了,不是人为的就好。不过既然有人受伤了,伤者总是要去慰问的,于是他跟着宋衙役一起去了医馆。说来医馆离县衙,不过几步路的事情,王睿他们很快就到了。
他先去找了大夫,询问伤者的情况,不想,伤得居然还挺重,说是不好好治疗的话,将来很有可能会瘸,而若要治疗,治疗费则至少需要几十两银子。王睿听了,脸『色』并不好看,他没想到会伤得这么重,而宋衙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更担心的是钱的问题。
说来宋衙役虽然『性』情有些急躁,可为人还算仗义,果然,没一会,他就吞吞吐吐地道:“大人,钱大哥家就靠他一个人养家的,家里也就几亩薄田,怕是,怕是出不起费用。镖局那边更不是东西,听说只肯出个几两银子的,甚至还打算将钱大哥辞退了。所以能不能,能不能……”他想到后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钱大哥没钱,他也没多少钱,这笔昂贵的费用,他们根本出不起,他想让县衙出一点,可也知道以前并没有这个先例。
因为请镖师是成例,所以也一向是有制度的,县衙出多少钱,也是定好的。这次的事,毕竟是不谨慎的意外,就是县衙不出,那也是说得过去的。再说了,县衙是什么样的存在,它就是没理,其他人都要怵三分的,更不用说,这会县衙并不理亏。
他的言下之意,王睿也听出来了,当下却只道:“等我见过伤者再说。”他不缺钱,可也不是散财童子,至少也得看看,对方值不值得帮。
转眼到了里间,王睿正待好生慰问对方一番,却不期然地,见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时间,倒是愣住了。眼前这张脸,正是中年版的二郎,他一时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一边反应慢半拍地随口慰问几句,另一边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着。一会后,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娘好像说过,二郎长得像他小舅,而这伤者似乎就叫钱康,正是他小舅的名字。所以,这人可能是他小舅?
他一时只感慨,世界真小,居然就这么遇到了。知道对方可能是他小舅后,王睿对他更多了几分关注。王睿今年二十三了,算起来,这小舅比他年长十二岁,如今应该三十五,只是似乎因为生活的不易,看上去很是显老。他要是跟父亲站在一起,估计大家都会觉得他的年纪更大点。
王睿对钱康的身份有了猜测后,就开始话里话外地询问他家里的一些情况,随后得知他是早年就落户燕山县的,如今住在县城郊外的石头村,妻子是当地人,目前生有两儿两女。提到家人,钱康脸上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笑意,直夸都是懂事的好孩子,随后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伤,脸上就现出了几分愁苦,说是怕要拖累孩子们了。
王睿既然觉得对方应该是自己小舅了,自然就不会小气,此时见了,更是直言,他的一切治伤的花费,都由县衙包了,让他只管自己安心养伤。这话一出,宋衙役听了满是惊喜,眼睛都瞪大了,没口子地夸赞大人仁善。王睿听了,倒是笑了,“不,这次的事情,县衙也是有责任的,出点钱也是道义所在;再说,钱镖师还很可能会是我家的一位故人。”
抛下这句引人疑窦的话后,王睿就出去了,临走前,还嘱咐宋衙役,这几天就留下照顾钱镖师,不用急着去上衙。王睿走后,宋衙役心里跟被猫爪挠了似的,开始坐立不安,他不停地询问钱康,县令跟他是什么关系。可钱康自己也没有头绪,只能推说,自己要好好想想。
在送走宋衙役后,钱康开始细细思索着,县令到底会是哪边的亲戚。说来,他家的亲戚真心不多,他娘是童养媳,根本就没有娘家,而且就算有娘家,也是几十年不联系了,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爹呢,一根独苗,稍远一点的亲戚,基本都在清河镇那边,想来那边的亲戚,是不会对他另眼相待的,要知道他们家的名声,一直就不好,别人也没有善待的理由。
余下的就是他的四个姐姐了,然而只有他大姐跟四姐有可能,另两个姐姐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大姐那边是不可能的,那边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而且那大外甥他也是见过的,并不长这样,余下的,就是一直没有消息的四姐了。
想到这,钱康眼前就是一亮,几个姐姐中,他跟四姐感情最好,因为他几乎是四姐一手带大的。可惜,四姐最后还是被卖了,他却无力阻止,如今终于得到了消息,真好。按年纪算,这个也可能是他的外甥,只是他想着对方的长相,却并不曾在他的脸上,看到四姐的影子。这么一想,他又变得犹疑不定了,对方要不是他外甥,结果他却『乱』攀关系,那可就尴尬了,最后,他还是决定等对方的通知。
而另一边,王睿出来后,又去找了大夫,嘱咐他一定要好生治疗,不要吝惜『药』材,最好是完全没有后遗症的那种。至于费用,他直接给了五十两银子,还跟对方说,到时多退少补,最后,他才离开了医馆。
王睿回到后衙后,就开始给父亲写信,说是让他娘抽空过来一趟,这边有个人,可能是他的小舅。
另一边,此时,去府城的人交完差后,也回来了,听说县衙出医『药』钱后,俱都松了口气。虽说跟钱康是萍水相逢,可看到对方可能因此会瘸腿,心下都是不忍的。可是治疗费用昂贵,他们也只是衙役,一年的收入并不多,身后更有一大家子要养,慢说家中的积蓄不多,就是真有,又哪里真舍得送一大笔钱给外人。
如今好了,县令承诺,县衙出这笔钱,他们只要多加探望,就算全了情分了。于是,探望伤者的人一下就多了,各个相交起来,就真跟亲兄弟似的,后来,听说这位还可能是县令的亲戚,大伙就更客气了。更有聪明人,打发人去接钱康的家人过来,说是免得他家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