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闻、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说道:“张真人,贫僧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今日除了拜寿,原不该另提别事。但贫僧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
众人一凛,暗道:“终于转入正题了。”
张三丰向来豪爽,开门见山地便道:“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张翠山听得师父提到自己名字,便站了起来。
空闻道:“正是,我们有两件事,要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了少林僧人三人,这七十四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为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
张翠山刚要出声,便在此时,子远禅师忽然出声道:“阿弥陀佛,诸位可否听老衲一言?”
空闻眉头一皱,却还是率先答道:“师叔请说。”
子远朗声道:“阿弥陀佛,我大林寺子明方丈听闻武当派俞岱岩俞三峡十年前伤在‘大力金刚指’之下,特命『药』师堂诸位师兄研制‘断续接骨膏’,只是因为少一味主『药』,这才拖到如今方炼制成功。张真人今日百岁大寿,我大林寺无以为献,便奉上这‘断续接骨膏’为第一件礼物。”
此话一出,武当派上至张三丰,下至宋远侨、张翠山等人无不脸『露』狂喜之『色』。十年前俞岱岩被人以大力金刚指力捏碎四肢,这十年来饱受苦楚。俞岱岩心中凄苦可想而知,他虽然忍着不说,但武当七侠情同手足,宋远桥等人无不感同深受,恨不得已己身代为承受这非人的苦楚。原以为俞岱岩这辈子就在病榻轮椅之上度过,忽然子远跟他们说以及研制出了一种名叫“断续接骨膏”的奇『药』,能治好俞岱岩,怎叫他们不心中激『荡』?又听说大林寺为了研制这种奇『药』,耗费了数年时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一时间武当派上下对于子远等人及大林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饶是张三丰冲谦淡柔,此刻也激动难抑,对着子远深深一礼道:“贵寺大恩,贫道没齿难忘。日后贫道定当率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儿去恒山拜谢!”说完,又是深深一揖。宋远桥等人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子远叩拜不止。
空闻等人面上却不大好看,他们心想:“你此刻刻意提起那俞三伤在咱们的‘大力金刚指’上,又拿出什么‘断续接骨膏’施以恩德,难道你们大林寺要名目张胆的庇护武当派不成?”
何太冲、崆峒五老等人心中所想与空闻等人相差无几,均一个个盯着空闻方丈,瞧他少林寺如何应对。只有灭绝师太来时已听子远提过这当中因由,这时反倒显得十分从容。
果然,空『性』见子远与武当派诸人你来我往,相互施礼回礼,终于忍不住高声道:“阿弥陀佛,子远师叔,贫僧有一问,您适才说武当派俞三侠伤在‘大力金刚指’之下,可有证据?”他话语虽然柔和,但其中质问之意任谁也听得出来。
子远微微一笑,道:“诸位莫急,容老衲细说。武当派俞三侠伤在‘大力金刚指’之下,这是无需置疑的事情了。然而老衲却没说是少林寺下的手。少林寺诸位大师均是谨守清规戒律的得道高僧,这种事情却是不会做的。”
此话一出,空闻等人脸『色』一缓,心想:“他这又是什么意思?瞧他样子也不似偏袒武当派,难道这当中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不成?”空闻顺势道:“阿弥陀佛,贫僧请教师叔,既然不是咱们少林寺下的手,那却又是何人干的?”
众人均想:“是啊,既然不是少林寺干的,那还有谁?这‘大力金刚指’为少林绝技之一,外人又怎么学得会?”
子远眉头一皱,道:“西域有一个门派,唤作金刚门。这个门派中人精通数种少林绝技,而‘大力金刚指’恰恰是其中之一。”他原本还想替少林寺留几分颜面,打算私底下将此事道出的,谁知空闻等人一上来便质问武当派,所以子远也只好尽快将这其中的隐秘挑明了。
少林寺一行九人尽皆『色』变。除了空闻、空『性』、空智三位神僧稍微沉稳之外,余下六僧眼中尽皆怒火大炙,居然有少林绝技流落在外,还不止一门,这如何得了?
空闻沉声问道:“师叔此言当真?为何咱们从来没有听过这什么金刚门?”
子远轻轻一叹,道:“金刚门崛起也就是这十几年的事情,金刚门下弟子阿二、阿三、刚相等人尽皆投效元廷,听命于汝阳王,加之他们行事隐秘,在江湖之中声名不显也是常理。不过他们的开派祖师你一定认识。”
空闻铁青着道:“是谁?”
子远缓缓吐出四字:“火工头陀。”这下,便是最为沉稳的空智以及最为豁达的空闻二人,脸上也已铁青一片,更别说其他少林寺僧人了。
“圆”字辈三僧之中,圆业的脾气最为暴躁,咬牙道:“原来是这个贼子。”不过他也知“火工头陀”之事乃是少林寺的污点,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好一会儿,空闻才缓过来,对着子远郑重一礼后道:“多谢师叔替咱们少林寺洗刷这不白之冤。”语毕,又是深深一揖。旁人只当他心中感念子远替少林寺解脱嫌疑,只有他与子远二人心知肚明,后面这一揖算是谢过子远顾全少林寺真相,没有在透『露』“火工头陀”的底细。不过武当派上下听到空闻这句话后倒有几分尴尬。这十余年来,少林武当两派为了龙门镖局被灭以及俞岱岩被伤之事不断扯皮,好在双方颇为克制,这才没酿出大祸。此刻听到子远道出真相,武当派恨极了那什么金刚门。
子远宣了一句佛号,瞧着圆心、圆音、圆业三僧继续道:“三位的右目为人刺瞎,不仅如此,贵派三位弟子及龙门镖局七十一口,共计七十四条人命。依老衲浅见,当不是张五侠所为。武当派,在江湖上行走已久,多是行侠仗义。诸位可有见到过武当弟子使过金针、银针之类暗器么?至于针上喂毒,更加不必提起。”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均心想:“不错,正是这个道理。”这话若是武当派自己来说,旁人只当他们往自己脸上贴金。然而子远先是送『药』武当,跟着再帮少林解说,可信度自然大大的提高。
圆业却忍不住出言道:“子远师叔祖,张翠山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我们三人的右眼给他用毒针『射』瞎,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子远反问道:“圆业,老衲问你一句,那日你可看清施针之人的面相?”
圆业怒道:“那人无论身形打扮,身材样貌同张翠山一模一样,弟子又何必骗您?难道我还能空口无凭的污蔑他不成?”
子远闻言,先是点点头,跟着摇摇头道:“圆业,你可曾想过,若是那人有心算计,刻意易容成张武侠的模样来误导你们三人呢?”
圆业还欲说话,空闻眉头一皱,手一摆,示意他先别说话,他此刻已察觉到此事有不少疑点。子远盯着张翠山道:“张五侠,非是老衲信不过你,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老衲却还是要问上一问,此事当真不是你所为?”
张翠山见状,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盟誓道:“子远大师,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四口人命,绝非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庸,却不敢打诳?”
子远打断道:“老衲相信不是你干的。”他环顾一周,提高几分音量道:“诸位,关于此事,咱们大林寺上下倒有一个推测,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何太冲等人忙道:“愿闻其详。”
子远侃侃而谈道:“诸位想一想,俞三侠刚被人以‘大力金刚指’伤了,跟着龙门镖局上下及少林弟子便尽数惨死人手。旁人第一时间听到这消息会如何作响?”
空智道:“旁人只会道是张五侠为了泄愤,这才上门寻仇。”
子远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若是因此引发两派大战,旁人也只当两派为了私仇而大动干戈,并不会参合其中。可是世上的事情哪有如此巧的?那西域金刚门与武当派无怨无仇,他们为何要以大力金刚指力捏碎俞三侠的四肢?除非他们有心挑起少林武当大战。”
话说到这里,心思灵活一点儿的都已知道子远的意思了,如空闻等人更是已经察觉到幕后的黑手是谁了,一时间默然无言。
子远不管他们心中如何作想,接着道:“咱们思来想去,少林与武当大战,所得利者除却元庭之外,再无他人。”
空闻说道:“善哉,善哉!师叔智慧高远,贫僧佩服。”他此话一出,竟有不再追究此案真凶之意,令得张翠山长舒一口气。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龙门镖局上下却是殷素素所为。不过既然子远刻意将真凶的线索往元庭头上引去,他自然不会多言。
不过今日的主题却不是为了追查龙门镖局命案的真凶,而是为了从张翠山夫『妇』口中得知谢逊的下落。果不其然,只听得空闻又道:“蒙子远师叔恩德,了却了一桩心愿。然而适才老衲所言第二件事,还望张五侠给个交代,说出谢逊的下落,少林寺感激不尽。”
张翠山好生为难,略一思索,朗声道:“那金『毛』狮王谢逊和晚辈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晚辈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决计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众同门亦无干连,只由张翠山一人担当。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张的生平没做过半件贻羞师门之事,没妄杀过一个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义,有死而已。”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
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他要谨守朋友之意,甚至不惜一死,这便如何处置?难道咱们还能真的将他『逼』死不成?”
便在此时,大厅的落地长窗之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张翠山心头大震,这声音正是无忌,惊喜交集之下,大声叫道:“无忌,你回来了?”他情急之下,抢步出厅,奔到长窗之外,陡见一幕让他惊怒交加。
只见当日在河畔从贺老三手中救了无忌的那位老前辈,此刻一手抱着无忌,一手抵挡两位元兵的凌厉攻势。
张翠山本欲上前相助,却见那位老前辈随手将无忌往自己抛来,跟着一扭脖子,发出几声脆响,对着那两个元兵笑着道:“来来来,把你们的掌法使出来让我老人家好好瞧瞧。”说完,也不还手,只仗着玄妙至极的轻功在二人身旁游走。那两人连出数掌,却没『摸』到那位老前辈半点儿衣角。
张翠山一把抱住张无忌,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见他身上没有半点儿伤口,这才将他拉到身后,凝神观看起三人交手的情况来。
厅中之人本以为张翠山要逃走,直接追出十余人,此刻见他并未逃走,而旁边一名老者同两个元兵战做一团,均站在一旁观看。
三人交手的动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均瞧得出来,那两名元兵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然而却『摸』不到那老者半点儿衣角,这老者的武功可想而知。
鹿杖客与鹤笔翁心中暗暗叫苦,本来他们是想将张无忌带到武当山之后便算完成任务,谁知临走之际却冒出这么一个老家伙,趁他们二人分神之际,直接将张无忌从他们手中抢去。本来嘛,抢走就抢走了,反正他们又没打算一直带着这个臭小子。谁知这老家伙一手抱着张无忌,竟敢单掌同他们动手。得这么一缓,武当山上其余人直接将他们三人围住了。如此多的高手在一旁虎视眈眈,今日想要脱身只怕难了。
在场众人当中,也只有张翠山与俞莲舟二人认得如今的灵智,其余众人便是子远与张三丰二人,虽然觉得灵智的身影十分熟悉,却一时半会想不出他的来历身份。俞莲舟当下将那日在铜官山遇到灵智的情形道出,张三丰听到这是他第二次出手相救,打定主意一会儿定要将之留在武当山上,好好拜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