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当中有两间茅屋,一名头发花白的女子,身披麻衫,凝目瞧着地下一根根竹片,显然正自潜心思索,正是瑛姑。她本全神贯注在计算一道难题,忽听得屋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接着有人说道:“老衲密宗灵智,携故人求见,盼瑛姑赐予一面。”听这声音并不响亮,却似近处发出。
瑛姑思绪被这声音打断,恼怒之『色』一闪即逝,心想:“这人好深厚的内功。我虽久居黑龙潭,却也听过密宗灵智上人的声名。我从未见过他,他来拜见我做什么?故人?什么故人?”一时间又惊又怒。
她沉默一会儿,凝神提气,朗声说道:“我隐居黑龙潭已久,从不曾与你打过交道,你来见我,所为何事?”说到这里,似忽然想起某事,提高音量,尖声说道:“你说的故人,可是大理段皇爷?”声如霹雳,弥漫四野。
灵智暗赞一声:“内功倒也不差。”他知道瑛姑乃是半路出家,开始学武之时已年岁不小,内功火候之深,已胜过丘处机之流,足见天资聪颖、悟『性』过人。灵智道:“瑛姑切莫误会,老衲说的故人不是别人,正是你朝思暮想欲解救之人,老顽童老伯通。”
瑛姑待“老顽童周伯通”几字一入耳,全身一震,颤声问道:“当真?”灵智叹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话之际,一道人影已奔到身前,正是瑛姑。
她奔至二人身前,定了定神,待瞧清灵智身侧那人果是周伯通时,当真喜出望外。瑛姑呆呆的瞧着他,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顽童此刻身子不能动,口却能言,“瑛姑,咱们所生的孩儿,头顶心是一个旋儿呢,还是两个旋儿?”瑛姑一呆,万没想到少年时和他分手,此时重会,他开口便问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一句话,答道:“是两个旋儿。”周伯通大喜,叫道:“好,那像我,真是个聪明娃儿。”跟着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死了!”
瑛姑悲喜交集,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周伯通欲拍她背脊安慰,却发现身子一动也不动,只得大声安慰:“别哭,别哭!”说了两句,又朝灵智喊道:“大和尚,快快解开我『穴』道。”
灵智微微一笑,隔空连点数指,替他解开『穴』道。周伯通又低声安慰几句,这才记起灵智尚且站在一旁,齐齐羞得满面通红。灵智见他二人不小年纪尚且天真烂漫,暗赞自己此番举动英明。
瑛姑忽然问道:“你怎么出了桃花岛?”周伯通闻言,心中既愧且疚,对着瑛姑道:“说起来,多亏了大和尚,我这能够来见你。”说罢,将这些时日来的事情逐一讲给她听。瑛姑听完,对着灵智深深一礼,感激不尽的道:“上人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灵智扶起她,呵呵大笑道:“老衲也是因缘际会,又同老顽童投契。些许小事,何足挂齿,瑛姑切莫如此。”瑛姑见他神态祥和,气度谦冲,心中好感大增,当下将二人迎回茅屋之内,随后一番忙活,托着一只木盘过来飨客,盘中装着松子、青果、蜜饯之类。
三人一边吃些瓜果,一边闲聊,灵智深知一灯、周伯通、瑛姑三人恩怨牵缠,有心化解,替一灯说了不少好话。瑛姑见了老顽童,欣喜之下,额上皱纹也似舒展了几分,听完灵智一劝,倒对一灯的怨愤化解不少,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做到马上原谅一灯,却也做不到。
三人直聊至半夜,才各自休息。第二日一早,灵智起身告辞,对着二人道:“老衲出寺已久,也是时候回去了。”周伯通大是不舍,拉着他的手道:“大和尚,你陪我在这里多玩几天罢。”他生平但有两好,一是玩闹,一是武学。灵智武功胜他许多,更兼心思机巧,思维开阔,种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这段时日以来,二人间或在闲暇之时谈武论道,均大有所得。此时听得灵智要走,登感怅惘。
灵智打趣道:“你们久别重逢,老衲还是不打搅了。”二人闻言,齐齐羞红了脸。三人又聊了几句,说着,灵智走出屋外,对着二人郑重一礼,道:“阿弥陀佛,老顽童,瑛姑,来日方长,老衲告辞了。”说罢,转身大踏步朝林外走去。
二人目送灵智离去,直至背影消失不见,这才相视一笑,转身回屋。
灵智出了黑龙潭,辨明方向,展开轻功往北而去,一路晓行夜宿,只七八日便回了恒山。此后便在天峰岭顶参禅练武,间或给大小僧人传经授艺,好不自在。
匆匆,又是两年。这两年天下风云变幻,蒙古扩张势头极猛。杨康在密宗的支持下登上大金皇位,率领军民抵挡,却仍给打得节节败退,偶有小胜亦无关大局。大宋见蒙古与大金打得不可开交,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只当他们狗咬狗,全没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的危机。
郭靖与黄蓉二人,经过两年历练,武功既涨,眼界亦宽,气度风采远胜两年之前。他们见第二次华山论剑之期将近,将手头上的事情料理妥当之后,联袂赶至华山。二人上了华山南峰,手拉着手转过山崖,只见欧阳锋坐在一块大石上,盘膝而坐,闭目炼气,欧阳克执扇侍立在旁。
原本漫不经心的欧阳克一见黄蓉,大出意外,很是高兴,含笑抱拳道:“黄姑娘,郭世兄,别来无恙乎?”黄蓉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原本似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的欧阳锋双眼陡睁,眼中精光一闪即逝,望着二人道:“只你们来了?”
郭靖上前抱拳行礼道:“回欧阳前辈,恩师与七公随后便至,至于岳父他老人家,晚辈却不知道了。”黄蓉也笑嘻嘻的道:“我爹爹他老人家想必也快到了。”她面上笑靥如花,心中却想:“这老贼练了《九阴真经》,一身武功越发的厉害了。他来得如此早,想必是对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势在必得了。”转念又想:“莫说爹爹与七公都练了经书,便是没练,以他们的武功也未必输给这老贼,更别说还有灵智师傅在。”念及此处,心中一宽,含笑同郭靖聊了起来。
过得片刻,忽一声佛号传来,郭靖与黄蓉一喜,只当灵智到了,转首瞧去,却见当先一僧,一身粗布僧袍不掩其雍容高华,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面目慈祥,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身侧一人虽做僧人打扮,面容却熟悉至极。身后四名分作书生、农夫、樵夫、渔夫打扮的汉子。
黄蓉一愣,脱口而出道:“裘老前辈怎的也做了和尚?”她当年在陆家庄见过裘千丈与灵智、黄『药』师二人大战,认得他的容貌。但由于灵智的干涉,并未与裘千仞及一灯等人打过交道,自然不清楚这当中的缘由。
那长眉僧人闻言笑道:“你们认得慈恩?”他见裘千仞眼中亦闪过疑『惑』之『色』,心想:“慈恩未出家之前,铁掌水上漂的大名谁人不知?这两个娃娃认得他也不出奇。”
黄蓉眼珠一转,想到来人身份,略一惊愕便拉着郭靖躬身下拜,说道:“弟子郭靖、黄蓉,参见师伯。”郭靖心中一愕,当下也不暇多想,随着她趴在地下,着力磕了四个响头。
那长眉僧人一愣,上前扶起二人,笑着问道:“你们缘何称我为师伯?”一旁的欧阳锋哈哈笑道:“段皇爷,这女娃娃乃是黄老邪的女儿、老叫化的徒弟,这小子乃是密宗灵智上人的入室弟子,他们称你为师伯,倒没喊错。”
一灯闻言,眼中亲近之意大增,凝神打量了二人一番,见郭靖沉稳大气,黄蓉聪明机灵,笑道:“七兄收得好弟子,『药』兄生得好女儿啊。”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道:“我虽未曾见过灵智上人,却十分钦佩的他的为人,早想拜会一二,他这次也会来华山么?”
黄蓉笑道:“这是自然。”一灯又向黄蓉道:“你爹爹和你师父都好吧?想当年在华山绝顶与你爹爹比武论剑,他尚未娶亲,不意一别多年,居然生下了这么俊美的女儿。你还有兄弟姊妹吗?你外祖是哪一位前辈英雄?”
黄蓉眼圈一红,说道:“我妈就只生我一个,她早去世啦,我外婆家姓冯,外祖父是谁我也不知。”一灯轻拍她肩膀安慰,转首对着欧阳锋道:“峰兄,一别二十年,你功夫居然更上一层楼,可喜可贺。”身后渔、樵、耕、读四大弟子齐齐上前躬身行礼。
欧阳锋身子一晃,已对着一灯拍出一掌,同时口中道:“段皇爷,多年未见,你我亲近亲近。”他当年被王重阳以“一阳指”功夫破去“蛤蟆功”,心中对其十分不喜,若非前两年因灵智之故化去不少戾气,只怕这时早已扑上去拼命,而非试探对方进境。
一灯身侧的慈恩见欧阳锋出手,心想自己在铁掌峰苦练神掌,迄今未有机缘分斗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高手,今日正是试招良机。况且有其事弟子服其劳,瞧西毒这样子,只怕同恩师宿怨不小,当下闪身而出,伸手代一灯接了这一掌。
二人双掌相接,俱各浑身一震,欧阳锋轻咦一声,复又盘旋而上,手中蛇头铁杖已击向慈恩左肩。这一招迅速异常,凌厉之极。但慈恩武功与之只在伯仲之间,虽略输一筹,却也不惧。他见欧阳锋蛇头铁杖来势凶猛,突然双掌回转,击出一招刚柔相济的铁掌。
二人以快打快,须臾之间互换了七八招,这时欧阳锋已从武功中认出对方。他与裘千仞倒无仇怨,心想:“难怪黄蓉这丫头唤你作‘裘前辈’,原来是你。”一掌『逼』退对方,急跃闪开,对着他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铁掌水上漂,竟也出家做了和尚。”
慈恩明知他出言相激,但适才斗了一阵,已知对方武功奇高,自己想要取胜委实不易,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铁掌水上漂休也再提,如今我拜在恩师一灯门下,法号慈恩。”
二人这一问一答,已将他的来历讲得清清楚楚。郭靖、黄蓉、欧阳克三人闻言,均睁大眼睛瞧着慈恩,眼中满是好奇。
欧阳锋将目光对准一灯,大声道:“段皇爷,其余人还没来,你我是先比上一场呢?还是等人齐了再比?”
一灯转过身来,笑道:“想老衲乃方外闲人,怎敢再与天下英雄比肩争先?老衲今日来此,为的是要一见灵智上人,谢他化解一场纠缠二十年的冤孽。”欧阳锋心中纳罕,呆立片刻,微微摇头,复又盘膝坐在大石上。
一灯大奇,心道:“这人居然转『性』了,养气功夫远迈从前,稀奇稀奇。”面上仍不动声『色』,陪着郭黄二人说话。他是当世名宿,见了两个晚辈自免不了提点几句,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几人谈了一阵,郭靖忽道:“蓉儿,你说,这次谁会夺得天下第一?”黄蓉闻言,极为认真的比较一番各自特点之后,才缓缓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爹爹跟七公几个,原本武功相差无几。但后来大家都学了《九阴真经》,只怕要胜过一灯大师一筹。至于灵智师傅,他老人家武功本来就胜过爹爹他们,或许只有老顽童才能与之一较长短。”郭靖对灵智信心十足,闻言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声音虽低,却瞒不过欧阳锋、一灯与慈恩三人。他三人武功卓绝,但慈恩吃过灵智的大亏,心知不是对手,一灯大师又丝毫无争胜之心,是以对郭、黄二人的所言倒没特别的想法。只有欧阳锋心中不快,他想:“我得了经书以来,每日刻苦磨练,用功极勤,一年的进境抵得上以往三五年。我一身武功原本便与老顽童等人并驾齐驱,两年多下来,倒要瞧瞧谁的进步更大。”念及此处,信心大增,瞥了郭、黄二人一眼,闭目用功,静待灵智等人到来。
欧阳克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忽然听得远处沙沙作响,忙凝神静听,似有人从远处奔来,来势极快,正想叫醒一旁打坐的欧阳锋,猛想起这可叫喊不得,连自己都听到响动,以自家叔父的功力,岂有不察觉之理?忙把已经张开的嘴闭上了。
果不其然,只见原本双目紧闭的欧阳锋猛然睁开双眸,眼中『射』出两道寒芒,瞧着远处喝道:“你们总算来啦!”远处传来一阵长笑:“老叫花子我来得不算晚罢?”接着是数下交手声,又听得黄『药』师的声音:“七兄,你的掌力更威猛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哈哈”大笑,从更远处传来。